沈星晚是在一种近乎窒息的滚烫与沉坠感中,意识才如同溺水之人般挣扎着浮出水面。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斤巨石,每一次细微的掀动都牵扯着神经末梢的酸涩。晨光透过薄薄的眼睑,晕染开一片模糊的金红。感官迟钝地归位,最先捕捉到的,是掌心深处那一道挥之不去的、灼热鲜明的印记。
那感觉如此清晰,如此霸道。
像一枚刚刚烙印上去的、滚烫的徽章。
是唇的形状。
是滚烫的温度。
是无声的宣告。
昨夜庭院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初绽的栀子花,汹涌的花香,无法挣脱的双手,掌心烙下的滚烫印记,以及最后彻底失力的瘫软……所有画面裹挟着巨大的羞赧与心悸,如同潮水般轰然回涌!瞬间淹没了她刚刚复苏的意识!
“啊……”一声短促的、带着惊悸的抽气声不受控制地从她紧抿的唇缝中逸出。
身体下意识地想要蜷缩,想要逃离这令人心慌意乱的记忆牢笼。然而,就在她试图抽回那只仿佛还残留着烙印感的手时,一股沉稳而温和的阻力清晰地传来。
她的手腕,被一只宽厚温热的大手,轻轻地、却不容置疑地圈握着。
力道不重。
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守护与确认。
沈星晚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点中了穴道。她倏地睁开眼!
视线先是模糊,继而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花板,是自己卧室的顶灯。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流淌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温暖的光带。空气里有淡淡的、属于她自己房间的馨香。
她躺在自己的床上,盖着柔软的薄被。
而顾言……那个沉默如山的男人,此刻正坐在她床边的一张单人沙发里。他高大的身躯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局促,深色的衣服衬得他轮廓更加刚毅沉静。他微微低着头,浓密的眼睫在眼下投下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另一只手……正稳稳地、圈握着她露在薄被外的手腕!
他的指腹温热,带着熟悉的薄茧触感,轻柔地贴在她腕骨内侧细腻的皮肤上。那圈握的力道,和他的人一样,沉稳,笃定,带着一种无声的力量感,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也仿佛在无声地宣告:昨夜并非梦境。
沈星晚的心跳瞬间失控!脸颊如同被泼了沸水,滚烫感瞬间蔓延至全身。她想抽回手,手腕处传来的温和却坚定的阻力让她动弹不得。她只能慌乱地别开脸,不敢再看那只圈握着自己手腕的大手,更不敢去看沙发里那个沉默的男人。目光无处安放,最终只能死死地盯着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那缕晨光,仿佛那是唯一的锚点。
空气凝滞得如同胶质。只有两道交织在一起、同样无法平静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就在这时,顾言圈握着她手腕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不是收紧,也不是松开,而是用带着薄茧的指腹,在她腕骨内侧那极其细微的脉搏跳动处,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奇特的摩挲力道,轻轻按压了一下。
一下。
又一下。
那动作轻缓得如同羽毛拂过,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仿佛直接按在了沈星晚紧绷的心弦上!一股强烈的电流瞬间从腕骨处炸开,顺着血脉直冲头顶!她的身体抑制不住地轻颤起来,紧咬住下唇,才勉强咽下喉咙里那声几欲脱口而出的呜咽。
他……他在感受她的脉搏?感受她此刻如同脱缰野马般的心跳?
这个认知让沈星晚羞窘得几乎要窒息!她猛地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试图隔绝这令人心慌意乱的触碰和那几乎要将她洞穿的目光。可越是闭眼,感官却越是敏锐。腕骨处那温热的指腹,那缓慢而坚定的摩挲感,那沉稳的包裹力道……还有掌心深处那清晰得如同刚刚烙印上去的灼热腑…所有的触感都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疯狂地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腕间那无声的摩挲中艰难地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就在沈星晚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折磨逼疯时,顾言圈握着她手腕的手指,终于缓缓地松开了力道。
包裹着腕骨的温热压力骤然消失,清晨微凉的空气瞬间涌上皮肤。沈星晚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将那只手缩回了薄被里,紧紧地攥成了拳,藏在了心口的位置!仿佛这样就能藏住那滚烫的烙印和腕骨处残留的悸动。
她蜷缩在被子里,像一只受惊后缩回壳中的蚌,只留下几缕乌黑的发丝散落在枕畔,和微微颤抖的、泛红的耳尖暴露在晨光里。
顾言的手自然垂落回身侧。他缓缓抬起头,深邃的目光沉静地落在薄被下那微微蜷缩的身影上。晨光勾勒着他刚毅的侧脸轮廓,眼神复杂难辨,有尚未褪尽的暗流,有深沉的专注,也有一丝几不可察的……等待?
他没有话。只是沉默地站起身。
沙发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沈星晚藏在薄被下的身体又是一僵,攥紧的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要走了吗?
脚步声响起。沉稳,有力,带着他特有的韵律福却不是走向门口的方向。
脚步声在房间里移动,目标似乎是……窗边?
沈星晚屏住呼吸,竖着耳朵捕捉着那脚步声的走向。她听到窗帘被轻轻拉开的“沙沙”声,更多的晨光涌了进来,房间里瞬间变得更加明亮。然后,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走向了门口的方向。
开门声。
关门声。
他……真的走了?
沈星晚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失落和空虚福像被骤然抽走了主心骨,又像是从一场惊心动魄的云而落。她蜷缩在被子里,身体微微颤抖,眼眶不受控制地再次发热。掌心那灼热的烙印感,腕骨处残留的摩挲感,都清晰地提醒着她昨夜和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可人走了,只留下这满室的寂静和汹涌的心事。
她像鸵鸟一样,将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试图隔绝这令人心乱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更长。门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很轻。
带着一种心翼翼的试探。
不是顾言那种沉稳有力的步伐。
沈星晚埋在枕头里的身体微微一动。
脚步声停在门口,门被极其缓慢地、无声地推开了一条缝隙。一个的身影,抱着一个几乎和他半个身子一样大的白瓷碗,蹑手蹑脚地挤了进来。
是念初。
他穿着睡衣,头发睡得有些乱翘,脸上一副做贼般紧张又兴奋的表情。他抱着那个大碗,里面盛着大半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米香的白粥。碗壁很烫,他用手垫着碗底,走得摇摇晃晃,却异常心,生怕洒出一滴。
他心翼翼地走到床边,踮起脚尖,探头看了看把自己裹成蚕蛹的沈星晚,眉头习惯性地蹙了蹙。他想了想,把那个沉甸甸的大碗心翼翼地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凑近沈星晚的脑袋,用气声地、带着点邀功的语气:“沈阿姨……爸爸熬的粥……温的。”
沈星晚埋在枕头里的身体又是一僵。爸爸熬的粥……温的……他……他没走?只是去熬粥了?
念初见沈星晚没反应,以为她还在睡,又踮着脚,蹑手蹑脚地绕到床的另一边。他的目光落在沈星晚露在薄被外、紧攥成拳放在心口的那只手上。家伙的眉头又蹙了起来,像是在思考一个极其重大的难题。
他抱着自己的膝盖,在床边的地毯上蹲了下来,歪着脑袋,专注地看着沈星晚那只紧握的拳头。阳光正好落在那只手上,白皙的手背上,几道因为用力紧握而微微泛白的指节清晰可见。
念初蹲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他的脸上没有了刚才的紧张兴奋,只剩下一种全然的、孩子气的专注。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在模仿什么。然后,他伸出自己的、还有些肉乎乎的手指,学着爸爸之前的样子,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研究的认真,轻轻地、轻轻地——点在了沈星晚紧握的拳头上,那微微凸起的指关节上。
指尖微凉,带着孩子特有的柔软触福
那一点微凉的触碰,如同投入滚烫心湖的一颗石子。沈星晚紧握的拳头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念初没有察觉,他依旧专注地看着那个指关节。然后,他的手指开始极其缓慢地、笨拙地模仿着顾言摩挲腕骨的动作,在那凸起的指关节上,画着的、歪歪扭扭的圈圈。
那动作很轻,很生涩,带着孩子特有的稚嫩和认真,却奇异地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
一下。
又一下。
微凉的、柔软的指尖,笨拙地、执着地在她紧绷的指关节上画着圈圈。那感觉,不同于顾言指腹薄茧带来的粗粞与滚烫的悸动,却像一股清冽的溪流,悄然浸润着她混乱焦灼的心田。
沈星晚紧咬的唇瓣微微松开,紧攥的拳头也在那笨拙却执着的安抚下,极其缓慢地、极其缓慢地松弛了一分。
念初似乎感觉到了她拳头的放松,脸上露出一丝的得意。他画圈圈的手指更加卖力了,虽然依旧歪歪扭扭。他的目光顺着沈星晚微微松开的手指缝隙,好奇地看向她的掌心方向——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他想起昨夜爸爸亲沈阿姨手心的样子,想起那块放在花架下的、他和爸爸共同打磨的木料……一个念头如同破土的芽,在他的心里钻了出来。
他停下画圈圈的手指,转而伸出另一只手,心翼翼地、像触碰易碎的蝶翼般,用指尖极其轻柔地碰了碰沈星晚微微松开的手指边缘。
沈星晚的身体又是一颤。
念初像是得到了某种鼓励,他屏住呼吸,用两只手,极其轻柔、极其缓慢地,尝试着去“撬开”沈星晚那只微微松开、却依旧带着防御姿态的手。
一根。
再一根。
他的动作比顾言更加笨拙,更加心翼翼,充满了孩子气的执着和一种奇异的温柔。他的手没什么力气,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认真。
沈星晚的心被这笨拙却无比真挚的触碰彻底融化了。所有的羞赧、慌乱、紧绷,都在孩子这双稚嫩手的“努力”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悄然消融。她无法再抵抗,也无法再将自己藏匿。那只紧握在心口的手,终于在那双手的“努力”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摊开了掌心。
晨光毫无遮拦地洒落。
白皙的掌心摊开,纤细的掌纹如同叶脉般清晰。
在掌心中央,那道最深的主掌纹上,昨夜被滚烫烙印的印记似乎依旧清晰可感,带着一种无法言的灼热。
一滴未干的泪痕,恰好洇在那道主掌纹的末端。
念初的手停住了。他睁大了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沈阿姨摊开的掌心,看着那清晰的纹路,看着那点深色的泪痕。他伸出的食指,带着孩子特有的好奇和一种懵懂的郑重,极其缓慢地、轻轻地——点在了沈星晚掌心那道被泪水洇湿的主掌纹上。
指尖微凉。
点在那滚烫记忆的源头。
沈星晚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击郑她下意识地想要蜷缩手指,却最终没有动,只是任由那微凉的、稚嫩的指尖,点在自己最隐秘的印记之上。
念初的手指没有移开。他就那样用指尖轻轻点着那道掌纹,脸上满是专注的思索。他看看那点泪痕,再看看掌心清晰的纹路,又抬头看看沈阿姨依旧紧闭双眼、睫毛却不再剧烈颤抖的侧脸……忽然,他像是明白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脸上绽开一个恍然大悟般的、无比明亮的笑容。
他收回手指,不再试图“撬开”什么。他重新蹲好,伸出两只手,心翼翼地捧起沈星晚那只摊开的、带着泪痕和隐秘印记的手。他的手温软,捧着她的手掌,如同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他低下头,将自己的、带着奶香气的脸颊,轻轻地、轻轻地贴在了沈星晚微凉的掌心上。
温暖的、柔软的孩童脸颊,紧贴着她微凉的掌心。
孩子的呼吸温热而均匀,拂过她敏感的掌心肌肤。
那是一种毫无保留的、纯粹的依恋和慰藉。
沈星晚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起来,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在这一刻,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无声地滑落鬓角,浸湿了枕畔。可那泪水,不再是羞赧慌乱,而是带着一种被彻底接纳、被纯净暖意包裹的酸楚与释然。
她没有抽回手,也没有睁开眼。只是任由那温软的脸贴着自己的掌心,任由泪水无声流淌。仿佛这无声的依偎,能洗刷掉所有的慌乱,抚平那滚烫的烙印,只留下掌心深处,那被晨光和孩子暖意重新描绘过的、清晰而温存的——生命纹路。
门口,一道沉静的高大身影无声伫立。顾言不知何时已去而复返,手里端着一碟切得细细的、散发着酱香的酱菜。他沉默地站在门边,深邃的目光越过晨光,落在床边地毯上——念初的身子蹲着,脸颊依恋地贴在沈星晚摊开的掌心;沈星晚闭着眼,泪水滑落,另一只紧握的手却已悄然松开,指尖无力地搭在薄被上,显露出一种彻底放松后的柔软。
床头柜上,那碗白粥的热气袅袅升腾,米香混合着酱材咸香,无声地弥漫在晨光流淌的房间里。
顾言的目光沉静地扫过那碗温热的粥,扫过儿子依倌姿态,最后落在沈星晚摊开的、带着泪痕的掌心,以及掌心那道被晨光照亮的、清晰的生命纹路上。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那深邃的眼眸深处,翻涌了一夜的惊涛骇浪,终于在这一刻,缓缓沉淀,化作一片无垠的、带着暖意的深海。他握着酱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拢了一下,指节泛白,随即又缓缓松开。
阳光穿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影。房间里,粥香弥漫,依偎无声,泪水浸润着掌心古老的纹路。一种新的、沉默而坚韧的日常,在这泪痕未干的晨光里,悄然铺陈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