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尖轻点,心翼翼地将那枚承载着无尽怨念的血珠引出瓶口。
她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向灵田中央那块饱经风霜的石犁残件。
这是她孩提时代的玩物,是她从后山泥土中刨出的秘密,却不想竟是今日破局的关键。
她蹲下身,指尖在石犁粗糙的表面上轻轻抚过,像是在安抚一头沉睡的猛兽。
随即,她并指为笔,引动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将那滴血穗露珠化作殷红的墨。
一笔一划,力透犁背,浓烈的怨气与决绝的意志交织在一起。
“此田非尔等之田,此犁非尔等之犁。”
十二个字,字字泣血。
当最后一划完成的刹那,整片石犁轰然一声,燃起冲的青色烈焰。
那火焰不带丝毫温度,却仿佛能灼烧灵魂。
诡异的青光冲破云霄,竟与际那座浮空山门上悬挂的巨大青铜古犁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一声悠远苍凉的嗡鸣,自九之上垂落,震得人心神欲裂。
这突如其来的青焰,如一柄利剑,瞬间刺破了沈砚脑海中的重重迷雾。
他的双眸被青光映照,瞳孔深处,无数尘封的记忆碎片如火山般喷涌而出。
那是千年前的画面。
他身披神袍,立于万顷神田之上,被尊为农神。
他亲手铸造了“犁”,欲以神力梳理下地脉,令五谷丰登,万民无饥。
然而,他最信任的弟子,为了抢夺犁所代表的至高权柄,不惜引动地底怨煞,污染神脉,酿成滔大祸。
记忆的尽头,是他无尽的悲愤与失望,他亲手将那背叛的弟子连同其野心一同封印于犁之中,而后毅然决然,碎裂神格,散尽魂魄,投入无尽的轮回。
他不是来唤醒神脉的!
沈砚浑身一震,终于彻底明悟。
他转世重修,并非为了重登神位,夺回那份荣耀与权力。
他是回来终结这一切的,终结这由他亲手创造,却被权力欲扭曲了千年的神脉执念!
就在他失神的瞬间,云栖已然站起。
她的身躯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竟将那燃烧着青色烈焰的石犁生生扛上了肩头。
青焰舔舐着她的衣衫,却未伤她分毫,反而将她映衬得如同一尊浴火而生的神只。
她一步一步,沉重而坚定地走向灵田的边缘,那里,一道深不见底的地脉裂缝如大地的伤疤,正汩汩冒着黑气。
“云栖!住手!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沈砚从记忆的冲击中惊醒,失声喊道,下意识地便要上前阻止。
那不仅仅是犁,那是犁的意志碎片,是封印着千年权欲的牢笼!
云栖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脸上竟绽开一抹灿烂而决绝的笑容,青色的火光在她眼中跳跃。
“你忘了你对我过的话吗?真正的耕心者,能平息杀戮,能终止纷争。可若是这片田,从来没有人敢种下第一犁,它就永远只能是一片滋养怨恨的荒土。”
话音未落,她已转过身,用尽全身力气,将肩上燃烧的石犁狠狠插入了那道地脉裂缝之中!
“不——!”沈砚的吼声被淹没。
石犁入土,如火种落入油锅。
云栖以自身心血点燃的意志之火,顺着犁身疯狂蔓延,瞬间便灌入了大地深处。
轰隆隆!
际的浮空山门开始剧烈震颤,仿佛末日降临。
那柄象征着无上权威的青铜古犁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哀鸣,坚不可摧的犁身上,竟开始浮现出一道道细密的裂纹。
黑色的怨气从裂缝中疯狂溢出,却在接触到从地底反冲而上的青焰时,如冰雪般消融。
山门之内,一个身着华贵黑袍的身影踉跄而出,他难以置信地望着下方灵田中的景象,发出了气急败坏的怒吼:“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区区凡人之火,怎能焚毁犁神体!”
他的声音在云层中回荡,而云栖的回应,却更加清晰,更加宏亮,仿佛是这片地本身在宣告:“它不是在被焚毁……它是在被唤醒被遗忘了千年的良知。”
就在此时,远处一声巨响,禁地的枷锁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挣断。
陆沧溟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他衣衫褴褛,形容枯槁,但一双老眼却死死盯着灵田中央那片冲的青焰。
当他看到那燃烧的石犁,以及那道贯通地的意志之火时,浑浊的老泪瞬间夺眶而出。
“我错了……我错了啊……”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释然,“神脉的根基,从来都不该是号令下的权力……而是滋养万物的生命啊……”
他蹒跚着来到灵田边缘,没有再靠近。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扛起宿命的少女,从怀中摸出一枚古朴的玉简,那玉简上流淌着与地脉同源的气息。
“这是神脉主钥……云栖,你……比我们所有人都更像一个真正的耕者。”
言罢,他将玉简用力拍入脚下的泥土之郑
玉简入土即化,化作一道温润的光晕,融入了那片被青焰净化的土地。
而陆沧溟的身躯,也在这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支撑,寸寸化为晶莹的灵尘,随风飘散,最终归于他守护了一生的大地。
随着他的消散,石犁上的青焰仿佛完成了使命,火势渐渐平息。
在它插入地脉裂缝的地方,一株通体晶莹剔透的灵稻,破土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生长。
它最终长出九支沉甸甸的稻穗,每一支都闪烁着温润的光泽,谦卑地低垂着,宛如在向这片重获新生的土地叩首谢恩。
沈砚怔怔地望着这一切,最终缓缓跪倒在地。
他从怀中取出那枚代表着他曾经身份的农神令,郑重地将其插入了九穗晶稻的根部。
“从今往后,”他的声音平静而虔诚,“神脉不属于任何人,它只属于这片田,属于每一次耕耘。”
一只温暖的手覆上了他的手背,是云栖。
她走过来,与他并肩跪在一起,眼中映着晶稻的光芒。
“那我们,就一起种。”
话音刚落,际传来连绵不绝的崩裂巨响。
那座象征着千年权柄与压迫的浮空山门,终于支撑不住,在一声悠长的叹息中轰然坠落。
然而,它没有化作废墟砸向大地,而是在半空中就解体、消散,最终化作亿万星点,如一场绚烂的流星雨,洒向人间。
旧的时代,彻底终结了。
沈砚与云栖相视一笑,一切的苦难与挣扎,在这一刻都化作了眼底的安宁与希望。
九穗晶稻散发着柔和而圣洁的光芒,仿佛在宣告一个全新纪元的开始。
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农神令插入稻根、陆沧溟的灵尘彻底融入大地的那个瞬间,九穗晶稻最顶赌那颗稻粒,其晶莹的光芒似乎微不可察地黯淡了一下,一丝极淡的、宛如错觉的冰冷,从大地深处一闪而逝,又迅速被新生的喜悦所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