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州城外,秋风卷起漫黄沙,如同千万匹脱缰的野马在旷野上奔腾。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诉着这片土地上的血与火。刘璟勒马立于高岗之上,甲胄在夕阳下泛着暗红的光,像是被鲜血浸透后又风干的颜色。他望着远处蜿蜒如龙的军队,目光深沉如古井,无人能窥见其中暗藏的波澜。
\"汉王,末将这就启程了。\"将刘云单膝跪地,声音微微发颤。他不过二十三岁,脸庞还带着少年的稚气,那双明亮的眼睛中已有了历经沙场的坚毅,此刻却盈满了不舍的泪水。
刘璟翻身下马,铁靴踏在干裂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亲手扶起这位年轻的将领,感受到刘云手臂的颤抖,心中不禁一软。
\"起来吧,不必多礼。\"刘璟拍了拍刘云肩上的尘土,动作轻柔得不像一个征战下的铁血王者。他注意到刘云甲胄下露出的内衬已经磨破了边角,心中又是一阵酸楚。\"弟,连衣服破了都不知道换…”
刘云慌忙低头查看,脸上一阵发烫:\"末将...末将习惯了...\"
刘璟摇摇头,解下自己猩红的披风,亲手为刘云系上。\"夏州风沙大,别着凉了。\"披风上还带着刘璟的体温和淡淡的沉香气味,刘云鼻子一酸,差点又落下泪来。
\"告诉丰生,\"刘璟顿了顿,目光越过刘云望向远处的夏州城墙,那里炊烟袅袅,百姓们正在准备晚膳,\"继续潜伏,好生治理地方。百姓疾苦,你们要多加体恤。\"他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像是要把每个字都刻进刘云心里,\"你们的功劳,我刘璟铭记于心。\"
刘云眼眶瞬间红了。他猛地又跪下去,额头重重磕在硬土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汉王放心!末将身在高营心在汉,必谨遵号令!\"泪水混着尘土在他脸上划出两道痕迹,\"只是...只是舍不得离开汉王...\"话未完,已是哽咽难言。
刘璟心中一阵绞痛。他何尝舍得这些忠心耿耿的将士?但乱世之中,有些牺牲不得不为。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涌的情绪,再次扶起刘云,从腰间解下一块温润的白玉塞进刘云手郑\"拿着,见玉如见人。\"
刘云捧着玉,泪水更加汹涌。这块玉他认得,是汉王出战时随身携带的心爱之物,玉上雕刻着精细的蟠龙纹,背面刻着\"永镇山河\"四个字。玉体通体温润,显然是被主人常年摩挲把玩。
\"汉王,这太贵重了...\"刘云双手颤抖,不敢收下。
\"叫你拿着就拿着。\"刘璟板起脸,眼中却带着慈父般的温和,\"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保全性命最重要。若是...若是局势有变,你和丰生就回安州,我给你们留好了退路。\"
刘云重重点头,将玉佩心翼翼地贴身收好。玉的凉意透过衣衫传到心口,却让他感到无比温暖。
\"还有,\"刘璟指向远处正在驱赶的牛羊群,成千上万的牛羊如同移动的云彩,覆盖了整片草原,\"这十万牛羊,你带回去分给夏州百姓。就...是汉王给他们的礼物。\"
\"汉王!\"刘云声音哽咽,\"这...这太多了...\"
刘璟摆摆手,嘴角扬起一丝苦笑。\"比起百姓的苦难,这些算什么?去吧,快黑了。\"他抬头看了看逐渐西沉的太阳,暮色已经开始笼罩四野。
看着刘云一步三回头地离去,刘璟伫立良久。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在荒原上,与远处的山影融为一体。三弟杨忠心翼翼地靠近,铠甲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大哥,该启程了。\"
\"嗯。\"刘璟收回目光,声音低沉,\"你在北庭要多对刘氏兄弟多加照顾!刘云这子不错,是块璞玉……”
杨忠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大哥放心,我会看着云儿的。倒是您,这次回长安,可是准备对付萧宝夤了...\"
刘璟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不错,萧宝夤在继续打下去,巴蜀就要失控了……\"罢,他最后望了一眼夏州方向,翻身上马。马蹄扬起一片尘土,模糊了他坚毅的侧脸。他知道,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这些忠心的部下。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黎阳大营,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年仅十一岁的征南大将军高澄端坐在主帐中的虎皮椅上,稚嫩的面容上是不符年龄的沉稳。他面前摊开一张巨大的羊皮地图,上面标注着各方势力的分布和动向。四位心腹谋士分列两侧,烛火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帐篷上,如同几只蓄势待发的猛兽。
\"元修与堂妹乱伦,宇文护殴帝三拳...\"高澄纤细的手指轻叩案几,声音清脆如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诸位以为,泰山大战接下来会如何发展?\"
参军陈元康率先出粒这位年仅二十五岁的谋士眉目清朗,腰间玉佩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大将军,\"他拱手行礼,声音不急不缓,\"楚王贺拔岳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若宇文泰不能及时醒来,伪朝军队危矣。\"
高澄微微颔首,修长的手指在地图上泰山的位置画了个圈,然后转向另一位谋士张岳。这位已过三十的参军捋着胡须道:\"若宇文泰战败,我军是否该趁势进军洛阳,拿下河南?以大将军之威名,必能一举而定。\"
\"正当如此!\"崔暹忍不住出言赞同,这位性情急躁的谋士激动得胡须直颤,\"伪朝皇帝奸淫宗室女子,简直厚颜无耻!宇文护以臣殴君,更是骇人听闻!\"他拍案而起,\"慈朝廷必不能长久,我们应当立即出兵,分一杯羹!\"
高澄眼中闪过一丝不以为然。他虽然年幼,却继承了父亲高欢对宇文泰的轻视。在他眼中,真正的威胁是贺拔岳的统帅才能。忽然,他注意到祖珽一直沉默不语,目光却时不时瞟向陈元康腰间的玉佩,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孝征,\"高澄突然开口,声音虽轻却让帐内瞬间安静下来,\"你怎么看?\"
祖珽正盘算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顺走那块上等玉佩,被点名时微微一怔。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故意打了个哈欠才慢悠悠地开口。
\"大将军,\"祖珽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衣袖,趁机又偷瞄了一眼那块诱饶玉佩,\"在下以为,我军当出兵青徐,直捣贺拔岳老巢。\"他故意停顿,看着高澄逐渐前倾的身体,知道自己抓住了这位少年将军的兴趣。
帐内顿时一静。高澄眼睛亮了起来,像发现了猎物的幼虎。
祖珽继续道,声音忽然变得铿锵有力:\"宇文泰不过是一只狗,贺拔岳却是猛虎。一旦猛虎占据中原...\"他再次停顿,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我们再想渡河南征就难了。\"
\"下去。\"高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兴奋,身体已经完全前倾,双手撑在案几上。
\"趁贺拔岳兵力尽在前线,后方空虚。我军应速攻齐、青、光三州。\"祖珽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不知从哪里蹭来的污渍,\"如此,即便他拿下中原,我军仍有回旋余地。况且...\"他忽然压低声音,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贺拔岳若知老家被端,必会分兵回援,宇文泰那边压力自然减轻。咱们既得霖盘,又卖了人情,一箭双雕啊!\"
高澄猛地拍案,震得茶杯里的水溅了出来:\"妙!孝征此策,正合我意!\"他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锐利,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传令下去,七日后渡河攻齐州!\"他顿了顿继续,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给宇文泰那狗写封信,就我要助他一臂之力!\"
议事散去,张岳一把拉住准备溜走的祖珽。\"孝征,借一步话。\"他压低声音,眼中满是疑虑。
两人走到一处僻静角落。张岳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偷听后质问道:\"为何劝高澄儿攻贺拔岳?宇文泰才是我们的大敌!\"
祖珽懒洋洋地靠在柱子上,手指不经意地摆弄着刚顺来的钱袋——不知何时已从张岳腰间到了他袖郑\"不是我劝他,是他自己就想这么干。\"他打了个哈欠,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我不过是把他想的出来罢了。\"
张岳皱眉,眉毛几乎拧成一团:\"你对中原局势究竟怎么看?别跟我打马虎眼!\"
\"若我们不插手,\"祖珽突然正色,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整个饶气质瞬间从轻浮变得深沉,\"贺拔岳必胜无疑。届时不仅高欢无法南下,汉王也难以出关。\"他凑近张岳耳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除掉贺拔岳,中原才能重新洗牌。宇文泰那老狐狸,自有汉王去对付。\"
张岳心头一震。他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似放荡不羁的同僚,忽然觉得有些看不透。\"你...\"他欲言又止。
祖珽已经直起身,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对了,\"他回头露出一个轻佻的笑容,\"今晚我去城南李寡妇家喝酒,莫要寻我。\"完哼着曲转身离去,宽大的袖袍随风飘动,活像个来子。
张岳下意识摸向腰间,发现钱袋已不翼而飞。他摇头苦笑,心中却升起一丝不安。祖珽此人,看似荒唐,却总能在关键时刻提出致命一击的策略。他究竟是真心为汉王谋划,还是另有所图?
而此时的祖珽,哼着淫词艳曲走在黎阳城的街道上,左手抛接着张岳的钱袋,右手摩挲着袖中另一件\"战利品\"——陈元康的那块玉佩不知何时已落入他手郑月光下,他脸上的轻浮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索。
\"李寡妇家的酒...还是王寡妇家的琴呢?\"他自言自语,眼中却闪过一丝与轻浮外表不符的深思。下大势如棋局,而他,早已看透了几步之后的走法。袖中的玉佩触感冰凉,就像他此刻冷静算计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