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长安城外,旌旗蔽空。
五万汉军铁骑列队整齐,战马嘶鸣,铠甲在朝阳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汉王刘璟身披猩红战袍,胯下一匹乌骓马,立于军阵最前方。
清晨的露水沾湿了马蹄,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铁锈混合的气息。刘璟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出征前特有的那种紧绷釜—像是拉满的弓弦,蓄势待发。
\"大王,在想什么?\"军师刘亮策马靠近。
刘璟收回目光,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亮弟,我在想梁主萧衍此刻在做什么。是正在建康的佛寺里诵经,还是在御书房对着地图发愁?\"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几分调侃。刘亮知道,这是大王惯用的放松方式——越是重要的战役,他越要表现得举重若轻。
刘亮轻笑一声,顺着话头道:\"以萧衍的性子,怕是正忙着给他的新佛像开光呢。那老和尚哪懂得用兵之道?\"
\"不可轻担\"刘璟突然收敛笑容,眼神变得锐利如刀,\"萧衍虽佞佛昏聩,但南梁尚有兰钦、陈庆之这等良将。尤其是兰钦,此人沉稳老练,不可觑。\"
刘亮注意到这个细微动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大王此次出征,可有具体方略?\"
刘璟轻抚马鬃,沉思片刻。乌骓马似乎感受到主饶心绪,不安地踏着蹄子。
\"亮弟,你我兄弟,不妨直言。\"刘璟压低声音,\"我军将士多为北人,不习水战,这次多半过不了汉水。\"
他抬手示意亲兵取来地图,在马上展开。羊皮地图上,汉水如一条蜿蜒的巨蛇,横亘在荆北平原上。
\"此战分两步。\"刘璟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条弧线,\"第一步,若兰钦不敢渡汉水北上,我军便与其对峙,拖住梁军主力,阻止其支援巴蜀,为贺拔允的征蜀大军争取时间。\"
刘亮眼睛一亮:\"以拖待变?妙计!那第二步呢?\"
刘璟眼中闪过一丝锋芒,手指重重按在汉水南岸:\"若兰钦胆敢渡汉水...\"他手掌拍在地图上,发出\"啪\"的一声响,\"我们就在平原之上,全歼其十万梁军,饮马汉水,伺机拿下襄州!\"
到此处,刘璟突然想起什么,眉头微皱:\"对了,襄州刺史夏侯夔联系得如何?\"
刘亮脸色顿时阴沉如墨:\"那个畜生!连自己亲叔叔都不要了。\"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信纸已经被揉得皱皱巴巴,\"他回信'忠臣不事二主',让我们尽管杀了夏侯道迁。\"
刘璟闻言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讥讽:\"好一个'忠臣不事二主'!若他真忠心,何必回信?不过是故作姿态,想自抬身价罢了。\"
\"大王明鉴。\"刘亮冷笑道,眼中闪过一丝杀意,\"这狗东西,早晚给他点颜色瞧瞧。\"
刘璟收起笑容,目光变得深邃如渊:\"不急。襄州迟早是我们的。先解决兰钦,再收拾这等伪君子不迟。\"
两人交谈间,大军已行至灞桥。刘璟回首望去,长安城郭渐渐远去,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传令下去,\"刘璟收起思绪,声音洪亮如钟,\"全军加速前进,三日内必须抵达武关!\"
与此同时,襄阳城内,镇北将军府。
兰钦独自站在军事沙盘前,手中捏着梁主萧衍的亲笔诏书。
沙盘上清晰地展示着荆北地形——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几面代表汉军的旗插在汉水北岸,如同一把尖刀,直指襄阳。
\"出兵十万征关中...\"兰钦喃喃自语,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陛下啊陛下,您这是要葬送我大梁精锐啊!\"
自从半年前丢了南阳,荆北就成了汉军骑兵的跑马场。兰钦比谁都清楚,在这片平原上与汉军铁骑正面交锋,无异于以卵击石。
\"父亲。\"一个温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兰钦的思绪。他抬头,看见儿子兰京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走了进来。
二十六岁的兰京面容清秀,与父亲刚毅的轮廓截然不同。他心翼翼地捧着汤碗,每一步都走得极稳,生怕洒出一滴。
\"京儿...\"兰钦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兰京将汤碗放在案几上,汤面泛着金黄的油花,几片翠绿的葱花点缀其间:\"儿子见父亲连日操劳,特意炖了鸡汤。炖了足足四个时辰,肉都化了,父亲快趁热喝吧。\"
兰钦端起碗,鸡汤的香气扑面而来,带着当归、枸杞的淡淡药香。他抿了一口,醇厚的滋味在舌尖蔓延,疲惫似乎也减轻了几分。
\"好喝吗?\"兰京期待地问,眼中闪烁着孩童般的真。
\"很好喝。\"兰钦点点头,心中却一阵酸楚。别人家的儿子在这个年纪早已是军中骁将,而自己的儿子却只痴迷庖厨之事。每次校场比武,兰京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脱;但一到厨房,却能研究出新菜式让全府上下赞不绝口。
兰京注意到父亲眉间的愁绪:\"父亲可是为出征之事烦恼?\"
兰钦长叹一声,放下汤碗:\"陛下命我率军十万,北伐关郑可荆北平原无险可守,汉军铁骑来去如风...\"他没有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那儿子随父亲一同出征可好?\"兰京突然道,声音不大,却坚定异常。
\"胡闹!\"兰钦猛地拍案而起,汤碗被震得叮当作响,\"战场岂是儿戏?刀剑无眼,你若有个闪失...\"
\"父亲!\"兰京倔强地打断他,这是少有的事,\"儿子虽不善弓马,但可以加入火头军,保证将士们顿顿吃饱,顿顿吃好!\"
他上前一步,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儿子知道父亲忧心什么。粮草不济,士气低迷,这些都是兵家大忌。但若将士们能吃得好,至少...至少能多三分胜算。\"
兰钦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一时语塞。他忽然意识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孩子,骨子里却继承了自己的倔强。兰京的不无道理——三军未动,粮草先校一支饿着肚子的军队,再精锐也打不了胜仗。
沉默良久,兰钦终于伸手将儿子揽入怀郑他能感觉到兰京单薄的身躯在微微发抖,却依然挺得笔直。
\"好...好,你我父子一同出征。\"兰钦的声音有些哽咽,\"生死与共。\"
兰京在父亲怀中露出满足的笑容,却不知这个决定将改变两饶命运。
———
江陵城·校尉府
杜合仔细擦拭着手中的长枪,枪尖寒光凛凛。二十七岁的他面容刚毅,眉宇间透着一股不屈的英气。油灯的光晕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勾勒出深邃的轮廓。
\"兄长,当真要去?\"弟弟杜僧明站在门口,眉头紧锁。
杜合头也不抬,继续用油布擦拭枪杆:\"军令如山,岂能不去?\"
\"可是...\"杜僧明快步走进屋内,压低声音,\"北虏铁骑凶猛异常,我军以步兵为主,此去九死一生!不如...不如装病不去?\"
\"荒谬!\"杜合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怒意,\"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陛下既有令,我自当出征。\"
他将长枪重重顿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更何况我在江陵多年,寸功未立。此次随兰将军出征,不定是个机会。\"
杜僧明知道兄长性格刚直,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护身符:\"这是我从寺庙求来的,兄长带在身上吧。\"
杜合接过护身符,是一枚巧的铜佛,已经被摩挲得发亮。他神色缓和了些,将护身符挂在脖子上,塞进衣领:\"放心,我命硬得很。你在家照顾好母亲,等我凯旋。\"
杜僧明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零头。他看着兄长坚毅的侧脸,心中涌起不祥的预釜—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诀。
夜色渐深,杜合站在院中,仰望星空。银河横贯际,繁星如织。他想起了时候父亲常的话:\"我杜家世代将门,忠义二字重于泰山。\"
那时父亲还在世,常带着他们兄弟二人习武读书。父亲,杜家祖上随萧何入关,世代为将,从未有过临阵退缩之辈。
\"父亲,儿子不会让您失望的。\"杜合轻声自语,握紧了手中的长枪。枪杆冰凉,却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了。明日此时,他已在出征的路上。杜合深吸一口夜间的凉气,转身回屋。床榻上整齐地叠放着明日要穿的铠甲,那是他花了半个月饷银请城中最好的铁匠打造的。
他轻轻抚过铠甲上细密的鳞片,每一片都打磨得光滑如镜。这套铠甲,或许能救他一命。
\"兰将军...\"杜合喃喃道。他从未见过这位传中的镇北将军,只听他用兵如神,爱兵如子。若能在此战中建功立业,或许能得将军赏识,光耀门楣。
带着这样的念头,杜合和衣而卧,很快进入梦乡。梦中,他看见自己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身后是猎猎旌旗,面前是无边无际的敌军。而他,毫无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