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转轮殿深处。孽镜台侧。
副判沈砚正襟危坐,面前摊开着那卷非帛非纸、流转着暗金符文的功德簿副卷。
他正凝神以玉笔勾勒一道记录新魂往生的符文,笔尖流淌的玉白光芒稳定而纯粹。
突然——
嗡!
功德簿副卷毫无征兆地自行一震!
卷面边缘,一行朱红色的符文如同被鲜血浸染,骤然亮起,散发出急促、危险、令人心悸的光芒!那光芒甚至带着一丝灼热感,烫得沈砚指尖微缩。
朱红符文闪烁不定,传递出一股极其强烈、却又异常阴晦粘滞的能量波动!
那波动中混杂着高热、肿痛、瘀斑、咳血等疫病特有的痛苦气息,更深处,则是一种沉沦地底、阴湿腐朽、充满了怨毒与卑劣快意的……鬼瘴本源!
沈砚清癯的面容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目光如电,迅速扫过符文传递的信息:
“南疆,瘴疠村。突发恶疫,症见高热、淋巴结肿痛如石、身现紫黑瘀斑、咳血坏死,蔓延迅猛,死气浓烈凝聚。疑有阴毒鬼瘴之源扩散,非寻常瘟鬼所为。瘴气特性阴湿蚀魂,恐涉地下鬼域,急!”
“‘地疽’?!”沈砚心中一惊。
这是古籍中记载的、一种极为阴毒罕见的恶疫,通常与极致的阴暗、潮湿、污秽环境以及枉死者的深重怨念有关,能直接侵蚀生灵精气本源,散播绝望死气。
其源头,绝非普通散布瘟疫的瘟鬼,而是更为棘手、更为隐蔽、通常深藏于地底深处、与恶劣环境融为一体、极难追踪其核心的……
他立刻起身,整理衣袍,持卷快步走向孽镜台前那枯寂的身影。脚步声中带着罕见的急促。
“禀主判!”沈砚躬身行礼,声音沉肃异常,“功德簿急示,南疆瘴疠村突发‘地疽’恶疫,蔓延迅猛,死者精气被阴毒瘴气蚀空,死气凝聚不散。疑有极为阴毒的鬼瘴之源,其性阴湿粘滞,深植地脉,恐是地下鬼物作祟,且非寻常积年恶鬼之辈。属下请命,即刻前往探查阻绝!”
孽镜台前,林木生枯寂的身影端坐如亘古磐石。
青灰轮回法袍上的暗金符文流转速度似乎因这急报而加快了一丝,如同精密机构感受到了威胁。
他并未转头,玉质鬼眼隐于水墨薄纱之后,唯有眉心那枚混沌敕印,流转过一道幽深而冰冷的青灰雷芒,仿佛能穿透无尽空间,直视那疫病蔓延的山村。
一道冰冷、淡漠、却蕴含着无上威严的意念,直接传入沈砚脑海:
“‘地疽’之症,阴毒蚀魂,源深瘴厚,犹如附骨之疽。持卷细查,锁定瘴源,必深掘其根。若涉鬼域,封其出口,勿令阴毒瘴气进一步扩散,污染地脉水源,殃及阳世轮回,酿成大患。”
“谨遵主判敕令!”沈砚沉声应道,语气斩钉截铁。
他深知“地下鬼”的难缠与巨大危害。它们往往藏身于地底深处、洞穴、废弃矿坑、乃至古墓幽穴之中,与地下的阴湿、污秽、瘴气几乎融为一体,散播疫病如同呼吸般自然,极难追踪其核心源头。
更可怕的是,它们散播的鬼瘴往往能持续污染土地与水源,即使鬼物被除,遗毒亦可能残留数年甚至数十年,遗祸深远。
他收起剧烈示警的功德簿副卷,转身,青灰袍袖一拂,身形化作一道凝练的流光,瞬间穿透幽冥与阳世的壁垒,直赴那片被恐怖疫病与绝望恐惧笼罩的南疆山村——瘴疠村。
瘴疠村的命运,与一口深不可测的古井、一股来自地底最深处、饱含怨毒的恶毒瘴气,以及一位悄然降临的幽冥判官,紧紧地、也是无比凶险地纠缠在了一起。
而这场突如其来、凶猛异常的疫病背后,所隐藏的那个关于背叛、暗算、贪婪、以及一个卑劣灵魂甘愿沉沦地底、永世发酵散播毒害的黑暗故事,才刚刚揭开它血腥而腐朽的一角。
真正的恐怖,深埋于地下,等待着被掘出,暴露于轮回的审判之下。
一道青灰流光,如同撕裂浓雾的无声闪电,穿透十万大山厚重得令人窒息的瘴气云雾,精准地落在瘴疠村外一片人迹罕至、阴暗潮湿的竹林深处。
流光散去,现出沈砚清癯而挺拔的身影。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靛蓝布衫,洗得发白,却整洁异常,肩上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粗布褡裢,里面传出淡淡的、多种草药混合的清香。
手中那根油光水亮的竹杖,点在地上,悄无声息。
他甫一落地,一股庞大、粘稠、充满恶意的混合气息便如同无形的巨浪,劈头盖脸地砸来!
这不仅仅是原始丛林亿万片腐叶层层堆积、在湿热中沤烂发出的酸腐瘴气,更浓烈、更刺鼻的是疫病特有的痛苦与绝望所发酵出的毒雾——高热带出的燥热污浊、咳血散发的腥甜铁锈味、伤口乃至体内组织坏死带来的难以形容的恶臭……
所有这些,还混合了一种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如同大片生命正在无声无息中迅速枯萎凋零所散发的……浓郁死气!
这些可怕的气息交织、缠绕、发酵,形成一张无形却粘滞的巨网,将整个山村紧紧裹缠,令人胸闷欲呕,灵魂都感到一种冰冷的压抑。
袖中的功德簿副卷持续散发着灼热的警示。
沈砚眉头紧锁,体内浩然正气悄然流转,在周身形成一层薄而坚韧的无形屏障,将那股无孔不入的侵蚀性污秽气息牢牢隔绝在外。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竹林的间隙,投向那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村落,迈出了沉稳而坚定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