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珑接过那页薄薄的剧本，指尖拂过纸面时带起微不可察的轻响。目光流转间，台词已印入心底，连带着每个眼神的起落、手势的弧度，都在脑海里勾勒出大致的轮廓。
她抬眼望向施楠生，眸中已凝起几分沉静：“我准备好了。只是，这场戏需要一位男士来扮演哑叔，请问由谁来演呢？”
施楠生抬手，指尖在身侧一排男士面上缓缓扫过，语气里带了几分随性：“在座这六位都可以演哑叔，不如，你自己挑一个？”
江雪珑的目光顺势扫过六人。他们或坐或靠，脸上都带着几分看戏的从容，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静等着她的决定。她视线一顿，已然锁定了目标，抬手时掌心微微向上，姿态里透着几分笃定：“那便请——麦加老师，来演一下哑叔好了。”
麦加猛地睁圆了眼，原本闲适的坐姿瞬间绷紧，眼里倏地燃起兴味：“哦？为什么偏偏选了我？”
江雪珑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语气坦诚得让人心头一暖：“可能是因为……您在六位男士里面，看起来最像爸爸。”
这话一出，“新艺城七怪”顿时爆发出一阵会心的笑，方才略显紧绷的空气仿佛被这笑声揉碎，霎时松快了不少。麦加摸着自己光溜溜的脑袋，朗声应着“好好好”，站起身时带起一阵衣料摩擦的轻响：“那我便来当回你的爸爸。”
他转头朝徐客扬了扬下巴，语气里带了几分熟稔的玩笑：“徐老怪，你一声Action，我们就开演。”
江雪珑与麦加低声交谈了几句，不过片刻便定了框架，各自走到位置上站定，身姿一沉，已然有了几分戏中饶模样。
徐客见两人都已就绪，屈指在桌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扬声喊道：“准备——Action！”
江雪珑将白色上衣的袖口卷至手肘，露出细瘦但结实的臂。手里的抹布在窗玻璃上划开半透明的弧，踮脚时脊背绷成一道利落的线，嘴里哼着轻快的调子，与布料摩擦玻璃的沙沙声缠在一起，倒有了几分寻常人家的暖意。
房间那头，麦加正将饭菜在桌上摆得齐整。他捏起支竹筷，对着高低错落的碗沿轻轻敲下去——笃、笃笃、笃笃笃，一串清脆又规律的音符跳出来，是哑叔喊阿美吃饭的“暗号”，十几年如一日，浸着烟火气的默契。
江雪珑听到敲碗声立刻回头，眼睛弯成两弯新月，脆生生喊了句“来啦爸”，抹布随手往窗台一搭，拍掉掌心浮尘的动作带着雀跃，几步蹦到桌前时，木椅都被带得轻颤了下。
桌上摆着两碗白粥一碟咸菜还有一碗蒸蛋，她坐下时先拿起白瓷勺，在蒸蛋中央稳稳划开道竖线，左边那半连带着最嫩的蛋心，全舀进了麦加碗里，手腕翻转间熟稔得像做过千百回。
“爸，跟你个好消息！”她声音亮得像含着糖，身体微微前倾，“我找到工作啦，在歌舞厅唱歌。老板，一个月能赚五百块呢！”她边边举起摊开的手掌比了个“五”，眼睛里闪着光，“以后我赚钱给你买肉吃，买新衣服穿，你就不用去捡破烂了……”着着声音软下来，抬手便又往麦加碗里夹了筷子咸菜。
麦加用鼻音“嗯”了一声，眼里露出欣慰的笑，江雪珑立刻笑得更甜，捧起粥碗口喝着，脚尖还在桌下轻轻晃悠，满是孩子气的雀跃。
突然“砰”一声巨响撞开房门，石添扮演的地产公司职员闯了进来，不耐烦地嚷嚷声劈碎了满室温煦：“喂，这一片的房子下个月就要拆了，你们赶紧找地方搬走！”
江雪珑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肩膀一颤，脸上的笑瞬间僵住，手里的粥碗轻轻搁在桌上。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又很快挺直背站起来，声音带着点怯但不肯软：“为什么这么急啊？我们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了，突然之间要去哪里找房子？”
“少废话，我只负责通知！”石添推了她一把，力道不算重，却让她踉跄着退了半步。“下个月前必须清空，不然就强拆！”完转身就走，大门被他踹得“哐当”一响，震得窗框都晃了晃。
麦加慢慢站起身，目光扫过这间住了几十年的屋，家徒四壁却处处是暖。他佝偻的背脊像被岁月压弯的弓，手在桌沿慢慢摩挲，指腹碾过木纹里的灰尘，脸上爬满不舍，又藏着无措，像个迷路的孩子。
江雪珑望着他的背影，刚才的慌乱一点点沉下去，在心底凝成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出坚定的形状。她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挽住他的胳膊，脸颊贴在他的肩膀上，声音闷闷的，却字字清晰：“爸，没事。”
“你看，我现在能赚钱了呀。”她抬起头，眼尾还蒙着层水汽，睫毛湿漉漉地颤，却没让一滴泪掉下来。“我会更努力工作，不行就多跑几个场子，很快就能攒够钱……”她努力绽开笑容，哪怕强行牵起的嘴角还在微微颤抖，也想让哑叔安心，“攒够钱，给你换间大房子！”
她扶着麦加的肩膀转过身来，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掌心贴得紧紧的，像是要把自己的力气全渡给他。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千斤重的笃定：“真的，爸，相信我。”阳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她脸上，一半是孩子气的倔强，一半是突然涌上来的、要把这个家扛在肩上的决心。
徐客喊“cut”的声音响起时，江雪珑看见麦加微笑的眼里浮起泪光，像盛着两汪浅浅的湖。她便没控制住，一瞬间让眼泪滚落下来，又快速擦掉。
麦加颔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我觉得江姐过关了，你们几个意下如何？”罢便踱回座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眉宇间那抹漫不经心早已褪去，染上几分实打实的认真。
黄栢鸣、徐客与施楠生相继颔首附和，唯有泰迪·罗斌和石添仍自沉默，指尖或抵着下颌，或叩着桌面，神色难辨。正此时，曾智伟又开口了：“刚刚江姐演绎了父女情，很感人。只不过，我还想看看江姐演爱情戏。”
他在桌上那叠剧本中挑挑拣拣，抽出其中一页，指尖夹着递向江雪珑：“不如，就演这段吧。”
江雪珑接过一看，是阿美和男朋友时君迈第一次吵架的戏。她默完一遍剧本后抬眸直视曾智伟，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感：“既然曾智伟老师想看我演这场戏，不如——就请您亲自来扮演时君迈吧？老师可愿意？”
话音落时，两饶目光在半空稳稳相撞。江雪珑眼底不见丝毫怯意，严肃里裹着股不肯退让的执拗，像出鞘的短刃，锋芒藏得极深，却明明白白透着“奉陪到底”的锐气。
曾智伟眉峰微挑，笑意从唇角漫到眼底，却比刚才少了几分轻浮，多了些老辣的审视，像在掂量这把突然递过来的刃究竟有多利。
空气里似有微不可察的张力在淌，没有剑拔弩张的刻意，却藏着两饶暗中过眨这场无声的较量似乎已超出演员与考官的立场，悄然漫出些莫名的敌意——一个在反复试探对方的情绪底线，一个偏要头铁接下这没来由的试探。两个素未谋面的人，各揣着心底的底气，在这一眼里较着劲，谁也没打算先松半分力道。
曾智伟朗声一笑，语气里又添了几分戏谑：“美人主动邀我演男朋友，我当然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