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深处的修鞋摊总摆着个铁皮炉,老张用煤渣焐着烤红薯,焦香漫过褪色的鞋箱,总能准时飘进隔壁废品站的纸板堆里。
十年前老张刚在这摆摊时,废品站的老李正蹲在纸板堆上哭——儿子在工地摔断了腿,医药费像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老张那把所有零钱塞进他手里,还把刚烤好的红薯塞给他:“先垫垫,日子得往下过。”后来老李发现,老张修鞋时总把换下来的旧鞋底攒着,给他儿子当鞋垫,“比海绵还软和”。
现在老张的铁皮炉每都多烤两个红薯,等老李拖着板车回来时,红薯的焦皮正好裂开道缝。老李则把收来的硬纸板裁成块,垫在老张的鞋摊下,这样雨不沾泥,纸板边缘用鞋钉固定着,像给地面铺了层铠甲。有次暴雪压塌了废品站的棚顶,老张踩着修鞋的凳子帮忙修补,鞋钉扎进掌心也没吭声,血珠滴在纸板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老李转就给老张的鞋摊搭了个棚,支架是用收来的钢管焊的,这样风雪淋不着,钢管上还缠着旧鞋带,是老张前才换下来的。
傍晚收摊时,老张把磨尖的鞋锥递给老李,让他捆纸板时用。老李则把捡来的旧棉鞋塞给老张,他夜里看摊能当棉拖,鞋里还垫着新纳的鞋垫——是老张媳妇给缝的,针脚密得能数清。没人过“谢谢”,可烤红薯的香混着纸板的味飘起时,就像在“有我呢”。
河湾的摆渡船上总放着个竹篮,王嫂的篮子里装着刚蒸的玉米饼,饼香顺着水波漂,总会漫到对岸的瓜棚里。
十五年前王嫂的男人撑船出了事,她咬着牙接过船桨时,对岸的瓜农老周刚在河湾种上第一畦西瓜。她第一次独自摆渡时,船在河心打了转,是老周游着泳把船推到岸边,手里还攥着个刚摘的西瓜:“解解渴,撑船费力气。”后来老周的瓜棚漏雨,王嫂每收船后,都背着竹篓帮他捡落在泥里的瓜,能腌成酱瓜。
现在王嫂蒸玉米饼时,总会多蒸两个咸口的,等老周来摆渡时拿,饼上还留着她指甲掐的月牙印。老周则把刚摘的脆瓜放在船头,给乘船的客人解渴,瓜蒂上还带着新鲜的泥土。有次王嫂的船篙断了,老周连夜砍了根河柳,削成新的篙杆,杆头刻着片柳叶,这样撑船稳当。王嫂则在老周的瓜棚顶上铺了层芦苇,这样夏凉快,芦苇间还夹着两个玉米饼,是给看棚的老黄狗留的。
清晨的雾漫过河面,王嫂摇着船往对岸去,木桨搅起的水声里混着老周摘瓜的动静。他正往船上装新摘的西瓜,瓜皮的绿映着船头的玉米饼,像幅刚画好的水彩画。
区的理发摊挨着修电器的铺子,马剪头发的咔嚓声,总与老吴焊电路的滋滋声撞出热闹的响,两种声音在树荫里打着转,像支没谱的歌。
八年前马推着理发箱来这时,修电器的老吴刚从厂里退休,铺子门口总堆着待修的旧电视。他第一次给人剪头发就剪坏了,是老吴笑着坐到椅子上:“给我来个光头,练手!”后来马知道老吴有糖尿病,总在他铺子门口放个保温桶,里面是媳妇熬的玉米须水,“降血糖,比药管用”。
现在马给客人剪头发时,见谁的收音机坏了,总会往老吴的铺子指:“他修的比新买的还耐用。”老吴则把修电器剩下的电线缠成圈,送给马捆理发工具,这样好收纳,线圈上还沾着点发胶的味。有次暴雨冲断羚线,老吴摸着黑帮马接好线路,电烙铁烫破了手指也没吭声,血珠滴在线路上,像串红色的灯珠。马则在老吴的工具包上缝了个布兜,能装零件,布上还沾着点洗发水的泡沫。
秋日的阳光透过树叶洒在理发摊上,马给老吴剃光头,咔嚓声里混着修电器的滋滋声。老吴正给马的电推子换电池,新电池的光映在马的理发剪上,像落了片碎金子。
这些寻常日子里的牵绊,从来不是什么惊动地的大事。不过是扶住被风吹歪的棚布,缝块磨不破的鞋垫,递个烤热的红薯,留个刚蒸的玉米饼——就像两棵长在一处的草,风来的时候互相挡挡,雨落的时候彼此遮遮,在无数个重复的日子里,把对方的难处当成了自己的事,慢慢就长成了彼此根须里的养分。
没人算过这样的日子过了多少,可当老张的铁皮炉总为老李留着红薯,王嫂的船头总放着给老周的玉米饼,马的保温桶总给老吴晾着玉米须水时,他们早已成了对方生命里摘不掉的部分。就像河湾的水离不开摆渡的船,瓜棚的瓜离不开河湾的土,这些藏在寻常里的牵挂,看似轻飘飘的,却在时光里长成了最结实的模样。
或许生命本就是这样,不必追求什么轰轰烈烈的联结,能在对方棚布被吹歪时伸手扶一把,在对方鞋垫磨破时默默缝一块,就已经是最深的缘分。这些细碎的好,像种子落在土里,不知不觉就发了芽,生了根,等某回头看时,才发现早已枝缠叶绕,长成了彼此生命里,最温暖的那片绿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