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彦!”
一声凄厉的、几乎撕裂了喉咙的尖叫,划破了喧嚣的战场,那声音里的绝望与恐惧,甚至盖过了金铁交鸣与临死的哀嚎。
西水门的另一端,那道一直用全部心神,遥遥关注着周邦彦的白色身影,在看到他从屋顶坠落的瞬间,那双美丽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仿佛整个世界的光,都在这一刻,被抽离了。
是李师师!
她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大手,狠狠地攥住,然后用尽全力地拧动。
那种疼,让她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
她没有丝毫的犹豫,甚至来不及思考,来不及权衡利弊。
身体,已经先于理智,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
她提起那身早已被泥泞沾染的素白裙摆,如同一只决绝的、义无反顾扑向烈火的白蝶,向着周邦彦坠落的方向,疯了一般地,冲了过去!
城墙之下,是数千名早已杀红了眼的叛军和禁军。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那是一座人间炼狱,是一座血肉磨盘。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冲进去,就如同最柔弱的羊羔,闯入了饥饿的狼群,瞬间便会被撕成碎片!
“拦住她!快拦住李大家!”
她身边的禁军将领,看到这一幕,大惊失色,肝胆俱裂。
他伸出手,想要阻止她这无异于自杀的行为。
但,已经晚了。
李师师的速度,快到了极致,爆发出了她此生从未有过的力量。
她的眼中,只有那个正在空中坠落的、黑色的身影。
整个世界,仿佛都变成隶调的黑白二色,所有嘈杂的声音,都在离她远去,变得模糊不清。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地拉长、放慢。
她看到,周邦彦的脸上,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一丝苦涩的、无奈的、却又带着无尽温柔的笑容。
他似乎在用最后的眼神,对她,别过来,快走。
她看到,底下那些叛军,已经注意到了这个从而降的“靶子”,他们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手中的刀,已经高高举起,对准了他即将下落的身体。
那刀锋上的寒光,像一根根淬毒的钢针,刺得她眼睛生疼,刺得她心在滴血。
不!
我绝不能让你死!
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去江南种茶的!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从李师师那纤弱的身体里,猛然爆发!
这股力量,源自爱,源自绝望,源自不惜一切的执念!
她猛地,向前一扑!
就在周邦彦的身体,即将落入那片由刀剑组成的、死亡的丛林的瞬间。
一双柔软的、冰凉的、却又充满了力量的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李师师,竟在最后关头,以血肉之躯,接住了他!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两人,一同向着冰冷的、坚硬的地面,狠狠地摔去!
在身体失控的瞬间,李师师下意识地,用尽全力,将自己的身体,扭转到了下方,将周邦彦,紧紧地护在了怀里,用自己那柔弱的背脊,去迎接大地的撞击。
“噗!”
两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李师师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一股腥甜的液体,猛地从喉咙里涌了上来。
她一张嘴,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染红了她胸前的白衣,如同雪地里绽放的、最凄美、最决绝的红梅。
但她没有松手。
她依旧死死地,将周邦彦,护在自己的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为他隔绝了所有的危险。
“快!保护李大家!保护少帅!”
周围的禁军,看到这震撼人心的一幕,无不目眦欲裂。
他们怒吼着,像一群被激怒的雄狮,不顾一切地组成了一道人墙,将两人死死地护在了中间。
“李大家受伤了!杀了这群叛军!为李大家报仇!”
不知是谁,用嘶哑的嗓子,喊了这么一嗓子。
所有的禁军,都疯了!
他们看着那个口吐鲜血、脸色苍白如纸、却依旧死死护着自己心爱之饶白衣女子,心中那股被压抑了许久的血性,被彻底点燃!
他们手中的刀,挥舞得更加决绝!
他们的吼声,嘶吼得更加惨烈!
而那些叛军,在看到名动京华、被官家视为神女的李师师,竟为了一个“叛将”,不惜以身犯险、舍命相救时,也都愣住了。
这……这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吗?
就在这片刻的愣神之间。
李师师动了。
她看着怀中,那个脸色乌黑如墨、嘴唇发紫、气息奄奄的少年,心如刀割。
她知道,他体内的剧毒,已经彻底攻心。
再不施救,神仙难返!
怎么办?怎么办?
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搜索着母亲留下的所有医书记载。
突然,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怀中,那把在坠落时,被摔得更加破碎的琵琶之上。
一个疯狂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念头,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猛地,从琵琶上,扯下了一根最粗的、用来弹奏低音的、由山冰蚕丝和西域精钢绞合而成的……琴弦!
她将那根坚韧无比的琴弦,以一种特殊而又迅捷的手法,飞速地,缠绕在了周邦彦中毒的那条乌黑的手臂之上!
她要用这根琴弦,当成临时的“金针”,封住他手臂上的“曲池”、“手三里”、“合谷”等几处大穴,暂时,延缓毒素向心脉的蔓延!
这是一种极其凶险的、在军中早已失传的“锁脉截毒”之法!
稍有不慎,便会勒断经脉,废掉整条手臂!
但现在,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琴弦,深深地,勒进了周邦彦的皮肉之郑
黑色的毒血,顺着那道被勒出的、惨白的痕迹,缓缓地,一滴滴地,渗了出来。
周邦彦那本已涣散的瞳孔,竟奇迹般地,重新凝聚起了一丝神采。
然而,就在这时。
一道阴冷的、充满了无尽杀机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是高俅!
他提着一把滴血的长刀,脸上,挂着残忍的、猫戏老鼠般的笑容。
“真是……感人至深啊。”
他的声音,像一条滑腻的毒蛇,钻进李师师的耳朵。
“既然你们如此情深,那本太尉,便发发慈悲,送你们一起……上路吧!”
罢,他手中的长刀,化作一道死亡的匹练,向着那对在血泊中相拥的璧人,当头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