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阴冷。
潮湿。
还夹杂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混杂着腐烂、污秽与死亡的腥臭。
这里,是汴京城的地下。
一个被光明遗忘,被繁华抛弃的世界。
也是这座城市,最后的、不为人知的……血脉与伤口。
李师师搀扶着周邦彦,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这条错综复杂的地下水道中,艰难前校
水道的地面,是凹凸不平的青石,上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青苔,稍不留神,就会摔倒。
两旁的污水,散发着恶臭,不时有不知名的东西,从身边漂过。
身后,是鬼十七和仅存的几名拱圣营旧部,以及那名脸色惨白如鬼、却始终咬牙跟随着的御前总管——陈恭。
他们的身上,都沾满了血污与泥泞,狼狈不堪,像一群从地狱里逃出来的囚徒。
但他们的眼中,却燃烧着同样的、决绝的火焰。
“咳……咳咳……”
周邦彦的身体,大半的重量都靠在李师师的肩上,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牵动着他全身的伤口,让他痛得浑身痉挛。
每一次咳嗽,都有黑色的、带着腥甜味的毒血,从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溢出。
“乌夜啼”的剧毒,和“燃魂三针”的强烈反噬,正在疯狂地,如同两条贪婪的毒蛇,吞噬着他最后的生机。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地,被无边的黑暗所侵蚀。
眼前的景象,也开始变得模糊、重叠。
“邦彦,你撑住!一定要撑住!”
李师师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却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像一根坚韧的丝线,死死地拉着他即将坠入深渊的灵魂。
“我们很快就到了!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去江南种茶的,你不许……不许食言!”
“江……江南……”
周邦彦的嘴角,扯出了一丝虚弱的、却无比温柔的笑容。
“好……等……等我杀了蔡京……杀了高俅……我……我就带你去……去看那……满山的……茶……茶田……”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像挂了两块千斤重的铁。
他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地面之上,那震的喊杀声,透过厚厚的石板,闷闷地传来,仿佛大地在痛苦地呻吟。
他能想象到,此刻的汴京城,是怎样一幅人间炼狱的景象。
金辽叩关,内贼作乱,权臣逼宫……
大宋,这艘本就千疮百孔的巨轮,正在以一个无可挽回的速度,滑向覆灭的深渊。
常规的战争,已经输了。
所有的防线,都已失去了意义。
他现在,是在和死神赛跑。
也是在和整个大宋的国运,进行一场……最后的豪赌!
他赌,在自己彻底倒下之前,能赶到艮岳。
他赌,那个被他寄予了最后希望的、沉迷艺术二十年的子,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展现出帝王应有的……血性与担当!
他赌,那藏在艮岳深处的、最后的秘密,能成为撬动整个棋局的、唯一的……支点!
“少帅!前面……前面有光!”
走在最前方的鬼十七,用刀拨开一片垂挂下来的、不知名的藤蔓,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兴奋的低吼。
众人精神一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加快了脚步。
果然,在水道的尽头,一处被藤蔓和淤泥几乎完全掩盖的出口,透出了丝丝缕缕的、微弱的光亮。
陈恭看到那出口,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般的狂喜之色。
“到了!就是这里!奴婢认得这块石头!穿过这里,就是……就是艮岳的……万岁山!”
终于……到了!
周邦彦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头望向那片光亮。
他知道,这盘棋,最凶险、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即将开始。
外面的世界,是一片火海。
而他们,将是投身于这片火海的、唯一的……变数。
“师师……”
周邦彦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如同梦呓。
“嗯,我在这里。”
李师师将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脸颊上,感受着他那冰冷的、正在流逝的体温。
“这盘棋……在地面上,已经……已经是一盘死棋了……”
周邦彦看着她,那双本已黯淡的眸子里,突然,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毁灭一切的光芒。
“但……棋局,从来就不止在地面上。”
“我们,要去上……去上,将死这盘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