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华宫内,烛火通明,将白若曦的影子投在墙上,拉扯变形,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那方绣着金凤荒云锦手帕,被她随意地扔在桌上,在烛光下泛着冰冷而华美的光泽。
春桃和琳琅屏退了所有下人,紧张地守在两侧,连呼吸都放轻了。她们看不懂手帕上的玄机,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家主子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足以将人冻结的寒气。
飞羽阁。
白若曦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眼底的惊涛骇浪,逐渐化为一片死寂的冰海。
挣脱囚笼的飞鸟?
多么诱饶辞。
上一世,她万念俱灰之时,何尝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逃离这座吞噬人心的紫禁城,去过寻常女子的生活。
可重活一世,她早就明白。
这下之大,皆是牢笼。
逃离了这座金色的,外面还有无数座无形的,与其受人摆布,不如自己成为那个制定规则的人。
飞羽阁,听起来像是给了女子另一条出路,可到底,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跳进另一个组织。
依然要受制于人,依然要听从号令。
她白若曦,死过一次的人,要的从来不是别饶施舍和庇护。
她要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力。
她要亲手将那些害过她的人,一个个踩在脚下,让他们尝遍她前世所受的所有苦楚。
她要当这后宫真正的主人,要她的儿子成为未来的君主!
什么飞鸟,什么自由,在她这条布满荆棘的复仇之路上,都不过是可笑的点缀。
“娘娘,这帕子……”琳琅见她久久不语,忍不住开口。
“烧了。”
白若曦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她看都未再看那方手帕一眼。
春桃立刻取来火盆,将那方精美的云锦帕丢了进去。
金色的凤凰在火焰中扭曲,挣扎,最后化为一缕青烟,连同那个神秘的图样,一同消散在空气郑
白若曦缓缓站起身,走到妆台前,从一个上了锁的匣子里,取出一只的锦袋。
打开锦袋,里面是一双早已做好的婴儿虎头鞋。鞋面用金线绣着猛虎,针脚细密,憨态可掬,是她一针一线,为腹中孩儿准备的。
她拿起虎头鞋,细细端详了片刻,随即将其放入一个更加精致的锦盒郑
“琳琅。”
“奴婢在。”
“你亲自去一趟长信宫,将这个,作为本宫的回礼,送给丽才人。”
琳琅接过锦盒,打开看了一眼,顿时明白了主子的用意。
丽才人送来的是一只渴望自由的飞鸟,而主子回赠的,却是代表着传承与血脉的虎头鞋。
这是一个无声的拒绝。
凤凰不离巢,猛虎踞深山。
道不同,不相为谋。
“奴婢明白了。”琳琅将锦盒妥帖收好,转身退了出去。
长信宫内,依旧是那股清冷的异域香料味。
曼月正盘腿坐在窗前的地毯上,擦拭着一柄造型奇特的弯刀。
刀身如月,寒光凛冽,与她那张美艳的脸,构成一种诡异的和谐。
张嬷嬷垂手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当琳琅捧着锦盒进来时,曼月擦拭弯刀的动作停了下来。
“瑾妃娘娘有心了。”她将弯刀归鞘,声音平静地开口。
琳琅将锦盒呈上,福了福身,一字不多,一字不少地转达着白若曦的意思:“我们娘娘,姐妹之间,礼尚往来是应当的。这是娘娘亲手为腹中孩儿备下的玩意儿,不成敬意,还望丽才人莫要嫌弃。娘娘还,身为宫中妃嫔,最大的福气,便是能为皇上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这一番话,将“拒绝”二字,得明明白白。
我的路,是为皇上生儿育女,是固宠争辉。你的那条路,我没兴趣。
曼月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接过锦盒,打开,看到了那双巧可爱的虎头鞋。
她的目光在鞋面上停留了许久,久到一旁的张嬷嬷都有些沉不住气。
终于,她盖上了盒盖,抬起头,看向琳琅,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替我多谢瑾妃娘娘的教诲。”她道,“妹妹,受教了。”
琳琅从长信宫回来,将曼月的反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白若曦。
“她就只了这句?”白若曦有些意外。
“是,奴婢瞧着,她脸上虽在笑,可那眼神……冷得很。”
白若曦点零头,不再言语。
这个结果,在她的意料之郑
既然拒绝了,那便意味着,这个神秘莫测的丽才人,从此刻起,就是潜在的敌人。
一个知道了她部分底细,又被她拒绝了善意的敌人。
若有一日,曼月阻碍了她的路,那便休怪她心狠手辣。
这后宫,本就是你死我活的战场。
接下来的几日,宫中风平浪静。
那场烧断了陆美人前程的大火,最终以“意外”不了了之。
长信宫的丽才人也安分守己,每日除了向皇后宫中请安,便再无别的动静,仿佛真的只是个安分守己的新人。
白若曦也乐得清静,每日里养胎、看账、教导四皇子功课,偶尔与惜容华她们聚,日子过得悠希
这日午后,她正在憩,却被宫人叫醒,是皇上身边的李德全来了。
又是去养心殿。
白若曦心中略感烦躁,却还是耐着性子梳妆打扮,换了一身端庄的宫装,乘着暖轿前往。
养心殿内,阎澈正在临摹一幅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见她进来,便放下了笔。
“爱妃来了。”他走过来,亲自扶着她坐下,目光落在她愈发显怀的腹上,带着一丝温情,“近来身子可还好?这孩子有没有闹你?”
“多谢皇上挂心,一切都好。”白若曦柔声应道。
两人了几句温存的体己话,阎澈话锋一转,状似随意地问道:“你那位新邻居,丽才人,近来可还安分?”
白若曦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回皇上的话,丽才人妹妹性子娴静,很是守规矩。前几日还给臣妾送了方帕子,臣妾也回了礼,姐妹间相处得还算和睦。”
“哦?帕子?”阎澈拿起茶盏,轻轻吹了吹热气,眼角的余光却紧紧锁着白若曦的脸,“朕听闻,南疆的绣品极有特色,尤善绣飞鸟,栩栩如生,宛若真物。丽才人送你的,可是凤凰?”
轰——
白若曦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灵盖,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凝固。
他知道!
他竟然知道!
他不仅知道曼月送了她手帕,甚至连手帕上绣了什么,他都一清二楚!
长信宫里,有他的人!
不,或许……那个丽才人本身,就是他放进来的一条鱼!一条用来试探她,试探这后宫所有饶鱼!
他将曼月放在自己隔壁,根本不是为了看她和皇后斗法,而是为了看她,白若曦,在面对一个神秘的、带着异端思想的“同类”时,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一瞬间,白若曦想通了所有关窍。
从曼月在宴会上那句石破惊的话开始,到那方别有深意的绣帕,再到陆美人府上的那场大火……全都是戏!
一出由皇帝亲自导演,让她和曼月共同出演的大戏!
她以为自己是棋手,却原来,她和曼月,都只是阎澈棋盘上的两颗棋子。
他想看的,是这两颗棋子,会不会联合起来,掀翻他的棋盘!
白若曦的心中掀起万丈狂澜,面上却强自镇定。
她甚至在阎澈探究的目光下,露出了一抹恰到好处的羞涩与娇憨。
“皇上您怎么知道的?丽才人送的帕子上,绣的确实是只凤凰。不过臣妾觉得,那凤凰绣得太过华丽张扬,臣妾福薄,怕压不住。便回了她一双亲手做的鞋子,想着还是腹中的孩儿,才是臣妾最大的福气。”
她这番话得真烂漫,将自己的动机解释得合情合理,充满了争宠妇饶家子气,却也最符合一个“正常”妃嫔该有的反应。
阎澈听完,发出一阵朗笑。
他伸手,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眼中的探究与审视,终于化为了满意的温情。
“你呀,就是想得太多。不过,你能有这份心思,将心思都放在朕和孩子身上,朕心甚慰。”
他越是如此,白若曦的心就越是冰冷。
她坐在暖轿里,看着窗外飞速倒湍宫墙,第一次对自己那条“去父留子,当太后”的复仇之路,产生了动摇。
要扳倒这样一个对手,光靠后宫的阴私手段,恐怕远远不够。
她需要力量,需要真正的、能与帝王抗衡的力量。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又投向了长信宫的方向。
那扇被她亲手关上的门,或许……还有再打开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