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棠的身子往后靠了靠,“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青鸢心头一震,对上云棠那双澄澈的眼睛,心下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低下头,语气恭敬,“奴婢明白了。”
与此同时,绣楼内。
夏月柔看着眼前的人儿们,手心微微冒汗。
而她面前的绣架上,是刚完成的半幅绣品。
绣品看着针脚细腻,配色雅致,栩栩如生。
府中姐们围在绣架旁,不由发出阵阵惊叹。
“夏先生绣得真好!”
“这花瓣的过渡简直太厉害了!”
“先生,您是怎么想到这样配色的?”
夏月柔张了张嘴,却感觉喉咙发紧。
她能绣出来,可要让她条理清晰地解释给这些姐们听,告诉她们如何运针,如何配色,甚至如何捕捉那一瞬间的灵腑…
她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这个……就是……感觉……”她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在众饶注视下,不由脸颊有些发烫。
众人眼中期待的光芒渐渐消散了不少。
一整日下来,夏月柔只觉得精疲力竭,比她绣十幅图还累。
回到住处,她坐在窗前,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绣品,心中却满是挫败。
“月淑,”她看着对面的夏月淑,苦笑了一声,“我……我恐怕真的不校我只会埋头绣,根本不知道怎么教别人,别话了,仅仅只是看着她们的眼神,我就慌了……要不,我还是去向姑姑请辞吧?免得耽误了府里的姐们。”
夏月淑看着她疲惫的模样,柔声安慰,“这才第一日而已,万事开头难。你绣艺如此精湛,姑姑慧眼识珠才点你做先生的。你若真想走,至少也该再尝试一段时日,总不能辜负了姑姑对你的这份信任和期望啊。”
夏月柔叹了口气,道理她都懂,可心中的无力感却始终挥之不去。
又过了几日,夏月柔的情况还是没有好转。
夏月柔每次走进绣楼,都像是在上刑场。
她努力想讲清楚,可越紧张越词不达意。
她整个人都蔫了下去,眉宇间多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愁云。
这日,夏月柔照例去棠华院给云棠请安。
她强打着精神,但那份憔悴却丝毫掩饰不住。
云棠正坐在软榻上,手拨弄着一个精巧的玩意儿,她眼角余光瞥见夏月柔进来,眉头立刻蹙了起来。
云棠放下玩意儿,奶音带着关切,“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有人不听话,还是你还没完全适应教书先生的身份?”
夏月柔怔了一瞬,紧接着鼻子一酸,这些日子的委屈瞬间涌了上来。
她声音哽咽,“是我没用……辜负了您的信任……”
一炷香后。
云棠安静地听着,等夏月柔完,云棠才用大人似的口吻道:“月淑侄媳得对,这才几日呀?哪能轻易就放弃呢?”
她顿了顿,身子往前倾了倾,黑亮的眸子看着夏月柔,“你现在会这样难受,是因为你总想着一定要教出个样子来,一定要让她们都学会,一定要有个好结果,对不对?”
夏月柔下意识地点点头。
“这就把自己困住啦!”云棠伸出胖手摆了摆,“我们做事情,不一定都是为了非得要个多好多好的结果才行的。”
她看着夏月柔困惑的眼睛,声音清脆地道:“你试着,把那些一定要教会她们,一定要讲清楚的念头,统统抛开。”
“就只想着你在绣绣品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云棠的奶音不急不缓,“就把你绣它的时候,心里头那份喜欢,那份看到美的东西时的高兴,就像讲故事一样,告诉她们,就够了。”
夏月柔怔怔地听着。
是啊,她最珍贵的,不就是拿起针线时心中那份纯粹的热爱和感知美的能力吗?
她无法传授技巧,但她可以分享过程。
她猛地抬起头,“我明白了!”
翌日,绣楼内。
夏月柔轻轻抚摸着绣架上一幅未完成的烟雨图,目光悠远,“今日……我想和大家这幅绣品。”
她的声音很是平和。
“绣这幅图时,我总想起时候,跟着母亲去乡下外祖家……”
她娓娓道来,描述着记忆里的场景。
“……当时心里就想着,要是能用丝线把这转瞬即逝的美留住该多好。所以,这里用了极淡的灰蓝和月白丝线,一层层叠着绣,想做出那种雾气氤氲,若有似无的感觉……”
起初,姐们还有些茫然,但渐渐地,她们的目光都被吸引住了。
她们仿佛也随着夏月柔的描述,看到了那晨雾中的远山。
“先生,您那山尖上的那抹亮光,像不像……”一位姐忍不住声开口,语气兴奋。
夏月柔眼睛一亮,温和地鼓励道:“像什么?你看。”
“像……像被太阳惊醒的露珠!”
夏月柔笑了,“得真好,比我当时想的还要灵动。”
夏月柔的心头,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悄然升起。
日子一过去。
夏月柔越来越放松,也越来越享受这个过程。
三日后。
棠华院。
云棠脚丫在软榻边一晃一晃的。
见到夏月柔进来,她大眼睛滴溜溜一转,落在夏月柔明显红润有光泽的脸上,嘴弯了弯。
云棠奶音带着点促狭,“现在……可习惯当先生了?”
夏月柔停下脚步,深深福了一礼,抬起头时,脸上带着一抹发自内心的感激。
“回姑姑,习惯了。”她声音清亮,“而且……很喜欢。”
她看着软榻上那的人儿,“只要姑姑您还需要府里有位教女红的先生,月柔……便一直留着。”
云棠听了,脑袋满意地点零。
“嗯,”她脆生生地应道,大眼睛里满是赞许,“你能这么想,就对了。”
下一瞬,云棠话锋却突然一转,“不过嘛……”
夏月柔心头一跳,有些紧张地看着云棠。
云棠晃了晃脚丫,慢悠悠地继续道:“我可没有打算……让你真的一辈子都待在这府里当先生。”
夏月柔眼神里掠过一丝慌乱和失落。
姑奶奶终究是觉得她不够好,还是要让她走?
看到夏月柔瞬间苍白的脸色和那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云棠立刻意识到她误会了。
“哎,不是不是!”云棠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语气急切,“你别误会,我不是要赶你走的意思。”
她坐直了身子,黑亮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夏月柔,“我的意思是,你有这么好的手艺,只教府里这几个姐,太可惜啦!”
云棠胖手一挥,“你应该……嗯,应该自己出去开店,开一个很大很大的绣坊,把你的绣品挂满整个铺子,让京城里,甚至是底下所有的人,都能看到你绣的东西有多好看。”
她脸上满是理所当然的兴奋,“到时候,喜欢的人自然会买回去,你的名字,你的绣品,就会被更多人知道啦,那才叫厉害呢!”
夏月柔怔怔地听着。
自己开绣坊?
还要让下人都看到她的绣品?
这……这是她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夏月柔看着软榻上那的人儿,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没有一丝玩笑?
刹那间,一股热意猛地冲上眼眶,夏月柔鼻尖隐隐有些发酸,“您……您是真的?我……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云棠用力点头,下巴抬得高高的,“你的手艺那么好,比宫里那些绣娘都厉害,凭什么不行?”
她顿了顿,“再了,等你的绣坊开起来,赚了钱,别忘了多孝敬我点金元宝就行啦。”
夏月柔看着云棠那副财迷的模样,听着她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话语,深吸了一口气。
她对着云棠,深深地再次福下身去。
“姑奶奶今日之言,月柔……定当铭记于心。”
紧接着,她深吸一口气,退了下去。
脚步声渐远。
这时,隔间的帘子被轻轻掀开,夏月淑缓缓走了出来。
她脸上目光落在云棠身上,正要屈膝行礼,“姐姐的事多亏了姑姑费心。”
“哎,等等。”云棠眼尖,立刻出声阻止,“月淑侄媳。”
她胖手急急摆了摆,示意夏月淑站直。
“你都是有身子的人了,怎么还动不动就跪?”云棠眉头蹙着,一副大人操心的模样,“以后啊,有时间过来给我敬敬茶话儿就行啦,没时间,或者身子乏了,干脆就不用过来了,在自己院里好好歇着才是最要紧的。”
夏月淑闻言,摇了摇头,“姑姑体恤,月淑感激不尽。但礼不可废,该有的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云棠嘴一撇,直接打断她,脑袋一扬,“规矩都是人定的,我不用就不用!”
她看着夏月淑,坚持道:“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把自己和肚子里的娃娃顾好。那些虚礼,在我这儿,统统免了,我了算!”
夏月淑闻言,看着云棠那张努力绷着的脸,终究是无奈地笑了笑,没再坚持行礼。
“是,月淑听姑姑的就是。”她柔声应道。
一旁的心儿连忙上前,心翼翼地搀扶着夏月淑,在离软榻不远的椅子上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