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池菀再滴六次,他就能甩掉这个让他羞耻了一辈子的印记,重获自由。
按理,这该是值得欢呼的事。
可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猛地抬头,目光死死盯住池菀的脸。
“你想解契?那你之前对颜坞、对旋翊,怎么没这么积极?怎么轮到我,你倒像赶着交差一样,非得掐着点滴血?”
那些日夜里,他曾亲眼看见她为颜坞熬药到明,为旋翊挡下敌族的毒箭。
可到了他这儿,却连多一句关心都没樱
她到底把他当成什么?
池菀被他这一吼,手一抖。
她皱紧眉头。
“你这是啥意思?”
她越想越气,脑海中不由浮现出昨在林子里的那一幕。
自己被发狂的野猪撞翻在地,手臂擦破大片皮肉,鲜血直流。
而他就站在不远处的树影下,双手抱胸,连一步都没上前。
她挣扎着爬起来,咬牙切齿地回头瞪他,他竟还慢悠悠地了句。
“你还怕一头猪?真是丢脸。”
而现在,这个雄性却在这里质问她不够用心?
“你不是一直想摆脱我吗?我当初被丢在树林里,跟野兽拼命的时候,你怎么没心软?那时寒风刺骨,我孤身一人,连一口热食都吃不上,还要提防豺狼虎豹的袭击。每一步都踩在生死边缘,可你在哪里?你在安全的营地里,冷眼旁观,甚至恨不得我死在外面。”
“怎么现在我按你的,给你放血解契,成全你自由了,你反倒露出这副模样?你还想怎样?难道非要我跪下求你留下才算完?”
隳鸢脸色更白了,张了张嘴,一句话都不出来。
她得对。
是他先低声下气地求着要解契的。
是他恨她毁了那张原本俊朗的脸。
可明明现在一切都如他所愿,契约正在消散,自由就在眼前。
为什么心口却空落落的,还隐隐发疼?
他是不是……
被她下了什么蛊?
还是,从一开始,他的心就已经不再由自己掌控?
他没再话,只是默默低下头,伸手抓起一把盐,洒在肉串上。
他把烤得外焦里嫩的肉串递过去。
“吃吧。”
池菀接过来。
她哪还有心情细嚼慢咽?
眼下腹中早已饿得发慌,她几口就将整块肉塞进嘴里。
胡乱用袖口擦了擦手,随即背起兽皮包,站起身来,望向远处昏暗的林影。
“隳鸢,现在他们……怎么样?”
隳鸢可以通过兽印感应其他兽夫的状况。
这也是眼下唯一能确认旋翊他们是否还活着的办法。
他正弯腰往火堆里添一根枯枝,听见她的问题,动作猛地一顿。
“还活着。”
他没多讲,也不愿多。
可他自己清楚,旋翊的气息极其微弱,断断续续,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
至于颜坞和陆圪,气息还算稳定。
但距离太远,隔了两座山头,根本无法判断他们是否安然无恙。
可当他一抬眼,看见池菀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他心里更难受了。
她对别的兽夫关心成这样,可对他呢?
从头到尾,连一句暖人心窝的话都懒得给。
池菀心知肚明,隳鸢所的“都活着”,不过是一口气尚存罢了。
可即便如此,只要还有最后一丝呼吸,她就绝不会放弃。
因为,她手里有灵泉水。
只要他们还没彻底断气,她就有信心把他们从鬼门关前拉回来。
不管将来她是否要与他们解除妖契,旋翊那一夜拼死相救的情分,她必须铭记于心。
哪怕前路再难,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都要把他们救回来。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望向远处起伏的山脉。
“咱们得抓紧了。”
“早点到兽界,才有机会找兽王。”
兽王身为万兽之首,通晓百兽之语。
若能求得他出手,哪怕只是指点一二,或许都能挽回局势。
隳鸢一直静静地站在她身侧。
他想开口劝她别太拼命,却又不知从何起,最终只能沉默地咽下所有话。
隳鸢没有回答,只是轻轻一晃身子,化作了一只通体赤红的狐狸。
他的体型比以往大了不少,四肢矫健。
红狐伏低身子,眼瞳静静望着前方。
他在原地蹲了一会儿,等待着她跳上他的背。
可等了片刻,身后却始终没有动静。
他忍不住回头一看。
池菀已经沿着河岸,低着头,迈开脚步独自前行了。
隳鸢心头猛地一滞。
他几乎是本能地一跃而起,四蹄轻踏地面,几个闪身便拦在了她面前。
红狐矮下身子,低下头,尾巴尖轻轻卷上她的手腕。
这是他头一回,主动以兽形邀请她骑乘。
“上来。”
他开口。
“快些赶路。”
池菀已经打定主意,接下来的路程自己步行,不给他添麻烦。
她知道他如今不过黄阶修为,强行载人长途奔袭,对灵力消耗极大。
可没想到,他今竟主动让出后背。
她目光落在他微微颤抖的耳朵上,忽然想到昨夜她滴在他掌心的那滴灵泉水。
难道,那滴血真的起了作用?
池菀没有多推辞。
她不是不懂变通的人,兽形疾驰,速度远胜步行,能节省宝贵时间。
救人如救火,她不能因失大。
于是,她利落地弯腰,双手撑地,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背上。
隳鸢背脊微微一沉,脚步顿了一下。
他没有再犹豫,四肢发力,冲了出去。
池菀伏在他的背上,双手紧紧抓着那一簇簇滚烫的红毛。
她的眼睛时不时望向密林深处。
旋翊他们,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有没有人替他们包扎伤口?
他们……
还醒着吗?
整个上午,连一只野兔都没惊起。
这份安静,反而让池菀更加不安。
山林本不该如此死寂,越是平静,越显得诡异。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衣角。
隳鸢如今不过黄阶修为,法力尚浅,能维持兽形已属不易。
她心里一直提着一口气,生怕半路突然蹿出一头高阶凶兽,凭他们两个根本应付不来。
好在,公作美,至少此刻,他们还在安全的路上。
快到正午时分,隳鸢在一片空旷的河滩边停下脚步。
他身形一闪,重新化作人形。
随即伸出手,掌心朝上,稳稳地扶了她一把,助她从背上下来。
“歇会儿。”
“吃点东西。”
他指尖微动,一缕火苗窜出,点燃柴堆。
又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野猪肉。
池菀没有走近火堆,而是默默走到河边,坐在一块光滑的青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