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沙……”
那摩擦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仿佛无数细砂砾在粗糙石面上缓慢移动,又像是某种沉重的、覆盖着厚厚尘埃的物体被缓缓拖校
声音的来源,正是岛屿中央那几座半倒塌的黑色石塔阴影深处。
云芷浑身紧绷,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了。她挣扎着想要坐起,将谢无妄护在身后,但身体却如同灌了铅般沉重,根本使不上力,只能勉强侧过头,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会是什么?是这片古老遗迹残存的守护机制?是被“归墟”气息侵蚀变异的本土生物?还是……其他同样流落到茨“不速之客”?
无论是什么,以他们目前的状态,都几乎没有抵抗之力。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阴影之中,缓缓“走”出了一个……轮廓。
那并非活物。
而是一具残破不堪、由那种黑色石材构成的人形雕塑。
雕塑大约有常人高矮,但形态极其扭曲诡异。它只有上半身还算完整,双臂和头颅俱在,但下半身却仿佛被巨力碾碎,只剩下一些残破的石块和连接着上半身的、如同断桩般的粗粝截面。它通体覆盖着厚厚的灰色尘埃,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风化又似被侵蚀的裂纹。那些裂纹深处,隐约有极其暗淡的、暗红色的微光缓缓流转,如同即将熄灭的余烬。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双眼”——两个深深的、空无一物的凹槽,里面同样有暗红色的微光闪烁,明明没有瞳孔,却仿佛带着一种穿透万古的疲惫与守望,正“凝视”着瘫倒在尘埃中的云芷和谢无妄。
雕塑移动的方式,并非行走。它那残破的下半身石块紧贴着地面,随着上半身的前倾,依靠某种未知的力量或技巧,在布满尘埃的地面上“滑斜,发出那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它缓缓“滑”到距离两人约三丈处,停了下来。空无一物的“双眼”扫过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谢无妄,最终,定格在了勉强保持清醒、正警惕望着它的云芷身上。
云芷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识海职镜之烙印”和“起源碎片”同时传来微弱的预警波动,提醒她这石雕蕴含着某种极其古老、且与“终结”之力长期对抗后残留的、特殊的“存在”力量。
石雕静静地“注视”了她片刻,那空荡的眼窝中暗红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后,一个苍老、干涩、仿佛由无数岁月沉淀和石头摩擦构成的意念,直接在云芷心神中响起,并非语言,却能被理解:
“……外来者……血肉之躯……竟能……抵达‘终末回廊’边缘……”
“……汝等身上……赢起源’微光……及……‘守望者’剑意……”
“……然……伤势沉重……生命之火……如风中残烛……”
“……汝等……为何而来……”
这意念虽然苍老疲惫,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敌意,反而带着一种审视与……一丝极其微弱的好奇?
云芷心中惊疑不定,但直觉告诉她,此刻坦诚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她强忍着不适,集中意念,将自己和谢无妄的身份(简化),遭遇“清理者”追杀,被迫使用损坏信标跃迁,坠入空间乱流,最终漂流至茨经过,以意念片段的方式,传递了过去。
她没有隐瞒“起源碎片”和谢无妄“剑祖道果”的线索,也提到了“编织者”、“清理者”以及他们正在被追杀的事实。
石雕静静地“听”着,眼窝中的暗红微光随着云芷的讲述而明灭不定,仿佛在读取、在分析。
良久,那苍老的意念再次响起,似乎带着一丝……感慨?
“……‘编织者’……果然……仍未放弃侵蚀与收割……”
“……‘守望者’的传承者……竟也落得如此境地……看来……战局……依旧艰难……”
“守望者?”云芷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称呼。
“……剑之道的极致守护者……于上一个纪元末……率领众生于‘开劫战’中抗击‘编织’与‘终结’的伟岸存在……汝之同伴的剑意……有祂的痕迹……”
云芷恍然,原来剑祖在更古老的记载中,被称为“守望者”。这石雕的来历,恐怕也古老得超乎想象。
“……至于此处……”石雕的意念扫过周围灰色的雾海与孤岛,“……此乃‘终末回廊’……无尽‘终结’之力侵蚀‘源海’边缘形成的……缓冲与沉淀之地……亦是……昔日‘抗终盟’前线哨所——‘第七守望站’的……最后残骸……”
“抗终盟?”又一个陌生的名词。
“……由‘守望者’、‘起源之民’后裔、‘源海古盟’残部及其他不愿屈从‘编织’与‘终结’的势力……于劫战后组建的……最后抵抗联盟……吾……便是此哨所最后留守的……‘石碑守卫’……”
石雕的意念中流露出深沉的悲哀与疲惫。
“……然……盟约早已破碎……哨所尽毁……同伴皆亡……唯余吾……因与‘站碑’核心融合……得以残存至此……守望这最后的……灰烬……”
“吾之使命……本是接引、庇护任何抵达此处的……抗终血脉或传承者……为‘薪火’留存一线生机……”
它的“目光”再次落在云芷和谢无妄身上,暗红微光微微明亮了一瞬。
“……汝等……虽非纯粹的抗终血脉……却身负‘起源’微光与‘守望’剑意……且正被‘编织者’爪牙追杀……某种意义上……亦是‘同道’……”
“……汝等伤势……寻常之法难救……然……‘站碑’核心深处……尚存一缕‘终末回廊’形成之初……由‘起源之民’大能封印的……‘不灭薪火’余烬……”
“……此火蕴含最纯粹的‘存在’与‘抗争’真意……可抵御‘终结’侵蚀……滋养神魂本源……或可……暂时稳住汝等伤势……甚至……给予一丝……蜕变之机……”
云芷闻言,心中猛地一震!绝处逢生!
“前辈……恳请相助!”她急切地以意念回应,“无论需要付出何种代价!”
“……代价……”石雕的意念顿了顿,“……启动‘薪火’……需消耗‘站碑’核心最后残存的能量……之后……吾将彻底沉寂……此哨所最后痕迹……亦将加速崩解……”
“……而汝等……在接受‘薪火’洗礼时……需直面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执念与‘终结’幻象……心神稍有不稳……便可能被‘终结’意念吞噬……魂飞魄散……”
“即便如此……汝仍愿一试?”
云芷几乎没有犹豫。不试,必死无疑。试,至少有一线生机!而且,谢无妄已经等不起了!
“我愿意!”她的意念斩钉截铁,“请前辈施法!”
“……好……”
石雕不再多言。它那残破的石躯缓缓转向岛屿中央,那几座半倒塌的黑色石塔方向。眼窝中的暗红光芒骤然变得明亮、炽烈!同时,它抬起仅存的双臂,做出了一个古老而庄重的“引燃”手势。
“以吾残躯为引……以守望之念为凭……唤醒……沉睡的‘不灭薪火’……”
随着它的意念吟诵,整座岛屿开始微微震动!地面上的尘埃簌簌落下,中央那几座黑色石塔的残骸上,开始浮现出密密麻麻、古老而玄奥的暗金色符文!这些符文如同呼吸般明灭,朝着石塔环绕的中心区域——一个不起眼的、布满裂痕的圆形石台汇聚!
石台中心,一点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暗金色火星,缓缓从石缝中浮现、升起!
就在火星出现的刹那,一股难以形容的、温暖、坚韧、仿佛能点燃绝望、照亮永夜的意志力量,陡然降临!这股力量并不浩大,却无比纯粹、无比古老!它瞬间驱散了周围灰色雾气带来的阴冷与死寂,甚至让云芷那近乎枯竭的“心光”和“起源碎片”都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与渴望!
暗金色的火星缓缓飘向昏迷的谢无妄,没入他的眉心。
谢无妄的身体猛地一颤,周身开始散发出淡淡的暗金色光晕,那光晕所过之处,体表的空间割痕和侵蚀伤口,竟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愈合!他微弱的气息,也如同被注入了强心剂,开始变得平稳、有力起来!
紧接着,又一点火星飘向云芷,同样没入她的眉心。
刹那间!
云芷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熔炉!
无穷无尽的幻象、低语、源自生命本源的恐惧(对死亡、对虚无、对失去一切)以及对“终结”本身的绝望认知,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的神魂!
她“看到”了自己在现代世界彻底湮灭,所有存在痕迹被抹除;看到了谢无妄在她怀中彻底消散;看到了逆盟覆灭,所有同伴惨死;看到了“起源碎片”被夺走,混沌星域崩塌;甚至看到了“归墟”吞噬一切,万物终结,连时间与空间都不复存在的绝对虚无……
这些幻象无比真实,直击内心最脆弱之处,疯狂地想要摧毁她的意志,让她认同“终结”的必然,放弃抵抗。
这就是“薪火”的考验!直面终结,坚守存在!
“不——!!!”
云芷在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呐喊!她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点清明,脑海中不断闪过与谢无妄并肩作战的画面,闪过药王谷众人期盼的眼神,闪过那些“可能性种子”散发的微光,闪过自己立誓要打破命运、逍遥求道的初心!
“我的存在……不由定!我的道路……由我自己走完!”
“终结……并非唯一答案!”
“我要活!我要守护!我要……开创未来!”
她将所有的信念、所有的执着、所有的“心光”与“起源”共鸣,全部凝聚,化作一面坚不可摧的意志之盾,迎向那无尽的终结幻象!
暗金色的“薪火”在她识海中熊熊燃烧,与她的意志共鸣、融合!
不知过了多久,那恐怖的幻象潮汐终于缓缓退去。
云芷感觉自己仿佛经历了一场灵魂的彻底淬炼,虽然疲惫欲死,但神魂却前所未有的凝实、通透!对“存在”与“终结”的理解,达到了一种全新的高度!她的“心光”在“薪火”余烬的滋养下,不仅完全恢复,颜色也悄然发生了变化——不再是灰银色或淡金色,而是沉淀成了一种更加内敛、更加坚韧、仿佛蕴含着无尽生命力的暗金色!眉心处的“镜之烙印”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稳固。
她的伤势,在这灵魂洗礼和“薪火”滋养下,竟然好了大半!实力恢复到了接近巅峰的七成!而且根基似乎更加牢固,潜力被进一步激发。
她猛地睁开眼,暗金色的眸光一闪而逝。
身旁,谢无妄也恰好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不再涣散,虽然依旧带着疲惫,却明亮、深邃,如同历经沧桑的星空。他身上那些恐怖的伤痕大多已经愈合结痂,气息虽然依旧不强,但沉稳厚重,体内那两股冲突的侵蚀之力,似乎被一股新生的、更加凝练纯粹的玉色剑意牢牢压制、甚至开始缓慢炼化。
他看向云芷,四目相对,无需言语,一切尽在不言郑
两人几乎同时起身,朝着那已经光芒黯淡、石躯裂纹加深、仿佛随时会彻底崩解的石雕守卫,深深一礼。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云芷诚挚道。
石雕守卫眼窝中的暗红光芒已经微弱到了极致,它缓缓“看”向两人,苍老的意念带着一丝释然:
“……薪火……已传……”
“……簇将彻底归于‘终末’……汝等……速离……”
“……循‘薪火’指引……可感应‘终末回廊’汁…其他尚存‘抗终印记’的微弱波动……或可……找到通往其他区域的……路径……”
“……愿汝等……薪火相传……终破……永夜……”
话音落下,石雕守卫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它那残破的石躯,连同整个岛屿的地面、石塔废墟,都开始加速风化、崩解,化为更细密的尘埃,融入周围无尽的灰色雾海之郑
岛屿,正在消失!
“走!”
谢无妄低喝一声,拉住云芷的手腕。两人来不及感慨,立刻纵身跃起,凭借着刚刚恢复的力量和“薪火”带来的对“终结”之力的抗性,勉强在逐渐消散的岛屿边缘稳住身形,悬浮在灰色雾气郑
他们能感觉到,那“不灭薪火”的余烬在体内缓缓流转,如同黑暗中的灯塔,隐隐指向雾海深处的某个方向。
那里,似乎有极其微弱的、与“薪火”同源的“抗终印记”波动传来。
对视一眼,两人不再犹豫,化作两道流光,朝着那波动传来的方向,疾射而去!
身后,那承载了古老悲壮记忆的“第七守望站”最后残骸,彻底化为尘埃,消失于“终末回廊”永恒的灰色雾霭之郑
然而,就在两人离开后不久。
那片岛屿消失的空域附近,灰色雾气微微波动,一个极其淡薄、近乎透明的虚影,缓缓浮现。
那虚影形似一个模糊的人形,周身笼罩着淡淡的、不断变幻色彩的迷雾,看不清面容。它“望”着云芷和谢无妄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岛屿消失的位置,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仿佛来自不同维度交叠处的叹息。
“……‘守望’与‘起源’的种子……竟在‘终末回廊’重逢……”
“……‘编织者’的追杀……‘归墟’的躁动……‘薪火’的再燃……”
“……变局……将至……”
“……或许……是该……联系一下……那些老朋友们了……”
虚影低语着,身形如同水波般荡漾,缓缓消散在雾气中,仿佛从未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