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伯府的骤然倾颓,在京城权贵圈中掀起了不的涟漪。茶肆里书先生都添了新段子,把“赵世子贪墨下狱”得绘声绘色。
赵明德贪墨漕粮、栽赃手足的罪行被邸报公之于众,永昌伯自请罚俸三年、闭门思过,嫡长子夺爵下狱,这雷霆手段既让人看到家法度,也让不少人暗猜背后推动的力量,看向卫国公府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探究。
卫国公府却显得异常平静。芸澜苑的日子照旧,只是私下里,绵绵吩咐青黛和秋月,对府内外的消息更要留神。
宋嬷嬷则更精心地照料卫璋的饮食起居,厨房采买的食材,都需青黛再过一遍眼。
这一日,秋高气爽,云淡风轻。绵绵正看着夏荷和三个丫鬟在廊下翻晒卫璋的秋冬衣物被褥。
卫璋如今走得稳当许多,穿着一身杏子黄的袄裤,像只鸭子似的在绵绵脚边转悠,时不时仰起脸,含糊地喊“娘”,或是试图去抓晒衣绳上垂下的流苏。
青黛拿着一份单子进来:“少夫人,再过几日便是重阳了。老夫人院里的郑嬷嬷来问,今年府里登高宴饮之事,还是按往年的例,由少夫人主持定夺?”
绵绵接过单子细看。重阳是阖家团聚的大日子,登高、赏菊、佩茱萸、食重阳糕,一样都不能少。去年她怀了卫璋,是老夫人主持,二婶、三婶从旁协助,今年老夫人发了话,让她这世子夫人多担待些。
“按往年的例,再添些时新的花样。”
绵绵沉吟道,“登高的地方还是定在西山别院,风景好,也清净。菊花让三老爷在庄子上选好的送过去。重阳糕让厨房和外面有名的‘桂香斋’各备些。给各房准备的重阳礼,你和丹桂拟个单子我看。还迎…”
她想起一事,“瑄少爷在京郊族学,重阳那日务必接回来团聚。问问三老爷,铺子里可有什么适合把玩又不算奢靡的物件,给各房兄弟姊妹都备上一份,图个节庆。”
青黛一一记下,笑道:“少夫人考虑得周全。三夫人前儿还夸咱们院子里的菊花糕做得好,比外头买的还清香。”
正着,丹桂捧着一套新做的秋衣进来,闻言接口道:“可不是,秋香那丫头,在厨房真是用了心的。少夫人,这是刚送来的衣裳,用的是新得的雨过青色云锦,绣了暗纹的万寿菊,您看看可喜欢?”
绵绵摸了摸那光滑细致的料子,点点头:“颜色纹样都雅致,先收起来吧。重阳那日穿。”她转向青黛,“对了,二房那边,芷晴近日可好?”
青黛压低声音:“二夫人前日带着二姐去上香了,回来后气色好了许多。听二夫人院里的丫头,永昌伯府如今是四少爷……哦,如今该称赵四爷了,在帮着伯爷打理些外头人情往来,伯爷待二姐也比往日客气多了。只是府里毕竟经了事,二姐还是深居简出的。”
绵绵闻言,略感欣慰。赵明煜虽身子弱,但人品端正,经此一遭,能在永昌伯府站稳些,芷晴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此时的外书房,气氛融洽。卫琮坐在主位,卫琨、卫琛分坐两侧,卫珩坐在下首,手里拿着刚送来的田庄秋收账册。
卫琨捋着胡须,神色轻松不少:“永昌伯府这事一出,倒让咱们家省了不少心。芷晴那孩子,总算能安稳度日了。只是……经此一事,我们卫家在外人眼里,怕是与成国公府、安阳长公主更紧密了,难免引人注目。”
卫琮放下茶杯,笑声爽朗:“二弟多虑了。我们家行得正坐得直,与成国公府交往也是光明磊落。何况,这次是赵栩世子立的功,我们不过是因着姻亲关系,提早知道了些风声,提醒了明煜那孩子避开祸事罢了。”
卫琛掌管着府里的田庄和铺子,消息灵通,“我倒是听,因着漕粮案牵扯出几个吏,户部和漕运衙门最近风声鹤唳,倒是肃清了不少积弊。这对朝廷是好事。”
卫珩这时才开口,声音沉稳:“二叔的顾虑不无道理。树大招风,往后行事更需谨慎。三叔打理的《墨韵斋》近来名声不错,但往来交接,账目上务必清清楚楚。族学那边,我已嘱咐过山长,对瑄弟的教导需格外严格,不求早露锋芒,但求根基扎实。”
卫琨点头:“珩儿思虑周到。对了,琅儿从书院回来,下一次会试,他想下场一试。你觉着如何?”
卫琅一直颇有才名,卫珩略一思忖:“琅弟才学是够的,只是年纪尚轻,心态还需磨砺。会试非同可,让他不必急于一时,再多沉淀两年也无妨。若真想试试,便让他以平常心备考,不必背负太重压力。”
四人又商议了些族中田庄秋收、重阳安排等琐事,气氛越发融洽。
如今府中上下,因着卫珩处事公允、能力卓着,绵绵持家有道、善待亲眷,已是人心归附,连带着各房也比以往更加和睦,早已没了从前的隔阂。
午后,绵绵刚憩醒来,就听丫鬟报,三夫人冯氏来了。
冯氏一进来就笑着拉住绵绵的手:“珩哥儿媳妇,忙着重阳的事呢?我来给你送个好玩意儿。”
着,让身后丫鬟捧上一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剔透可爱的玉雕狮子,只有核桃大,却活灵活现。
“这是铺子里新收的,不是什么古物,但玉质温润,雕工精巧,给璋哥儿拿着玩正合适。重阳登高,给孩子佩个祥瑞。”
绵绵忙谢过:“三婶费心了,真真是可爱。”她让夏荷把狮子收起来,又给冯氏倒了杯茶。
冯氏喝了口茶,闲话道:“你三叔,近来铺子里生意不错,尤其是一些清雅的文房和仿古画,很受读书人青睐。他还琢磨着,是不是再开一间专营古籍拓片的。要我,他就是闲不住。”
“三叔这是雅趣,也是本事。”绵绵笑道,“咱们府里有三叔打理这些,不知省了多少心。”
冯氏摆摆手,压低声音道:“起来,昨日有桩趣事。铺子里来个客人,看中了一幅前朝的花鸟图,旁敲侧击地打听,我们府上是不是与成国公世子交情匪浅。你三叔一下就反应过来了,只是寻常往来,夸那画好,便把话头岔开了。我琢磨着,怕是有人想探风声呢。”
绵绵神色不变:“还是三叔三婶机警。我们与谁交往,都是坦荡的。只是有些事,不必与外人所道。”
冯氏会意:“就是这个理儿。”
送走冯氏,绵绵脸上的笑意淡去。看来,虽然赵明德倒了,但外界的目光并未完全移开。她唤来秋月,低声吩咐了几句。
重阳前一日,卫瑄从京郊族学回来了。
少年穿着青布直裰,眉目间依稀有其兄卫珩的轮廓,但眼神更为跳脱活泼。他先去给老夫人、父亲卫琮请了安,便直奔芸澜苑。
“大哥!嫂嫂!”卫瑄规矩地行礼,眼睛却亮晶晶地看向被宋嬷嬷牵着的卫璋,“璋哥儿!看叔给你带什么了!”他掏出一个巧的鲁班锁,还有一包糖渍梅子。
卫璋认得这个叔,高胸扑过去,被卫瑄一把抱起,咯咯直笑。
卫珩看着弟弟与儿子玩闹,冷峻的眉眼柔和下来:“在学里可好?课业如何?”
“回大哥,山长和先生们都很好,同窗也和睦。课业……策论还差些火候,先生让我多读史。新学了一套拳法,改日请大哥请点一下。”
卫瑄一板一眼地回答,末了又忍不住笑道,“大哥,我这次旬考,得了甲等!山长还夸我算学有进步!”
“不错。”卫珩眼中露出赞许,“明日重阳,好好松快一日。”
卫瑄用力点头,又凑到绵绵身边,献宝似的:“嫂嫂,族学后山有片野菊,开得极好,我偷偷摘了些晒干了,给嫂嫂缝个菊花枕安神!”
绵绵心中温暖,拍拍他的肩:“瑄弟有心了。在外头要照顾好自己,缺什么少什么,一定要捎信回来。”
“我知道,嫂嫂放心。”卫瑄笑得眉眼弯弯。长兄长嫂的真心照拂,是他最珍惜的温暖。
夜幕降临,芸澜苑的烛火渐渐亮了起来。
卫璋玩累了,被宋嬷嬷哄睡,脸红扑颇,嘴角还挂着笑。卫瑄也回房温书去了,院子里只剩下绵绵和卫珩。
绵绵靠在软榻上,就着灯光看青黛拟的重阳礼单。卫珩坐在一旁,手中拿着一卷书,却未看进去。
“今日三婶来,有人探《墨韵斋》的口风。”绵绵轻声道。
“嗯。”卫珩放下书卷,“意料之郑赵明德倒台,空出的位置,总会有人想填补。我们与成国公府、安阳长公主走得近,自然会引人揣测,甚至……有人想借机攀附或试探。”
“那我们……”
“以不变应万变。”卫珩握住她的手,指尖微凉,“日常往来,礼节不缺,但不必过分热络。我们家立身的根本,不在攀附权贵,而在自身稳当。父亲虽不理外事,但爵位犹在,二叔在清流中有些名声,三叔把庶务打理得不错,我们自己,行事无愧于心即可。至于那些想借风使舵的,不必理会。”
他的声音平稳有力,带着令人安心的笃定。绵绵反手与他十指相扣,轻轻“嗯”了一声。
窗外,月色如水,丹桂的香气隐隐传来。重阳将至,这是一个收获与团聚的季节,也是一个需要警惕与守望的季节。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便是最好的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