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熏风裹着墙根蔷薇的甜香,掠过芸澜苑前的鎏金铜缸,吹皱了卫国公府后园的一池春水,泛起细碎的光。
这日,檐角的风铃叮当作响时,一道轻快的脚步声正往芸澜苑来,未到院门口,先飘进一串爽朗的笑。
“珩哥儿媳妇!大的喜事!”二夫人李氏掀着石榴红的软缎披风跨进门,鬓边新簪的蔷薇绢花颤巍巍的,手里还攥着块绣竹的帕子,显然是喜得没处放力气。
她一把拉住迎出来的绵绵,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芷晴那孩子遣人回府了,是有喜了!刚满两个月,大夫脉象稳得很!”
绵绵身上的月白绫裙还沾着点院角的蔷薇粉,闻言眼睛瞬间亮了,忙攥住李氏的手腕。
“真的?这可是大的好消息!芷晴妹妹身子吃得消吗?晨起会不会犯恶心?”她记着卫芷晴出嫁前春日闻着花粉都要吐两口,此刻眉尖微微蹙着,是实打实的关牵
“好,好着呢!”李氏连连点头,眼角却洇出点湿意,忙用帕子按了按。
“来的刘婆子是芷晴陪房里的老人,就只是贪睡,原先不爱吃的酸梅汤,如今一顿能喝两碗。永昌伯爷夫妻俩得了信,当场就赏了下人半月月钱,伯夫人那支压箱底的赤金镯子,都给芷晴戴腕上了。”
她顿了顿,声音放软,“明煜那孩子更别提了,把太医署退下来的张医女都请去了,是比自己科考还上心,如今除了外出打理事务,一步都不肯离芷晴的院子。”
李氏拉着绵绵往廊下坐,石凳上刚垫了软垫,是绵绵特意让人备着给长辈用的。
“我这心啊……总算是踏实了些。”李氏摩挲着腕上的玉镯,“芷晴有了身子,在那边地位就更稳了。明煜虽是嫡次子,但如今赵明德倒了,他们这一房若能早早添丁,总是好事。”
绵绵舀了碗冰镇的酸梅汤递过去,瓷碗外壁凝着的水珠沾零她的指尖。
她完全懂李氏的心思,卫芷晴嫁入永昌伯府,虽因赵明德倒台、赵明煜崭露头角而处境好转,但内宅里总有些嚼舌根的。如今有了身孕,才算真真正正站稳了脚跟。
“二婶放心,芷晴妹妹是有福气的,定能平安顺遂。”
绵绵笑了笑,“我房里有两支老山参,是去年长白山进贡的,最是温补不燥,让青黛这就找出来包好。 我们的贺礼要厚,既要贺喜,也是给她撑腰。”
“你这孩子,总是想得比我周全。”李氏喝了口酸梅汤,心气都顺了,“我也正备着呢,给孩子准备的衣裳、长命锁,还有给芷晴补身子的药材、衣料。过两日,我想亲自过去瞧瞧她。”
“应该的。二婶去时,也代我和夫君向她道喜。”
这喜讯像长了翅膀,一炷香的工夫就绕遍了国公府。
老夫人在佛堂里捻着佛珠,闻言把紫檀木鱼都敲重了些,连三声“好”,当即让人取来一对翡翠如意,碧色通透,“让李氏带去,就我盼着曾外孙平平安安。”
三夫人冯氏正领着丫鬟挑绣线,听后立刻让人把铺子里刚到的云绫取来,“这料子软得像云朵,做婴儿襁褓最是舒服,不会磨着嫩皮肤。”
卫芷兰听到消息也备了给孩子的虎头帽、长命锁,还有给嫡姐的补身药材,让李氏一起带过去。
绵绵将备好的贺礼,连同自己和卫珩的心意,一并交给李氏带去永昌伯府。
她忽然想起什么,叫来青黛低声吩咐:“把府里懂医理的张嬷嬷和李嬷嬷拨去跟着二婶,就怕二婶路上劳累,让她们伺候着。”
青黛心领神会,永昌伯府如今虽表面平静,但赵明德虽流放,但内宅阴私最是防不胜防。这两位嬷嬷不仅懂医理药膳,处事更是机警,明面上是帮忙照顾,暗里也有护卫之意。
傍晚时分,李氏从伯府回来,连披风都没卸就往芸澜苑跑,脸上的喜色比去时更甚。
“芷晴气色不错,就是人娇气了些,口味挑剔。永昌伯夫人如今也想开了,待她是真上心,吃食用度都是最好的,还把自己身边两个最稳妥的嬷嬷拨给了她。”
李氏抿嘴笑道,“明煜那孩子,你是没见着,紧张得跟什么似的,走路都怕她绊着,书也不看了,整日围着芷晴转。芷晴虽不好意思,可我看她眼里都是甜意。”
“那就好。”绵绵也为卫芷晴高兴,“夫妻恩爱,长辈看重,如今又有了孩子,这日子是越过越有盼头了。”
李氏点头,又压低声音道:“只是……永昌伯夫人私下跟我提了句,是府里近来也收到过些不明帖子,还有人想通过她娘家那边的路子,打听些京营和火器营的闲话,都被伯爷挡回去了。她让我提醒你和珩哥儿,也多加心。”
绵绵心下了然,看来永昌伯夫人也歇了心思了。她早猜到“影阁”或与之相关的势力,并未放弃从各个可能的缝隙渗透打听。永昌伯府因着与卫家的姻亲关系,又出了个赵明煜开始接触家务,自然也成了目标之一。
“多谢伯夫人提醒,我们自会留意。”绵绵道。
仿佛是约好了一般,榆钱胡同那边,满也有了好消息。不过她是亲自回府来报喜的,脸上带着新妇特有的羞涩与欢喜。
“少夫人,我……我可能也有了。”满声音细如蚊蚋,脸上红扑颇,“月事迟了十来日,昨日请了相熟的医婆看了,像是喜脉,只是月份浅,让再过些日子确认。”
“真的?!”绵绵惊喜地拉住她的手,“这可是大喜事!墨玄知道了没?”
“昨儿晚上跟他了,他……他愣了半,然后就开始在屋里转圈,一会儿笑一会儿又皱眉,是要加派人手护着榆钱胡同,又担心我年纪轻没经验。”
满着,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今早非要亲自送我过来,这会儿在外头跟世子爷回话呢。”
“他是该紧张,头一回当爹呢。”绵绵笑着,心里满是欣慰。满有了身孕,两口的日子也更有奔头。
“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更要仔细。想吃什么、缺什么,只管,或是让墨玄来府里取。你有经验的老嬷嬷没有?要不要我从府里拨一个过去?”
“少夫人别忙,墨玄他去寻个可靠的。”满忙道,“我就是想来亲口告诉少夫人,让少夫人也高兴高兴。”
“我自然是高心。”绵绵看着她,仿佛看到当年那个跟在自己身边、事事护着她的丫头,一转眼也要做母亲了,时光真是奇妙。
外书房里,墨玄脸上的冷硬线条似乎也柔和了些许,虽然依旧站得笔直,但眼中的光芒泄露了他的心情。
“恭喜了。”卫珩难得地露出笑意,“要当爹的人了,肩上担子更重。榆钱胡同的护卫,我会再拨两个沉稳的过去。满那边,府里会照应,你安心办差。”
“谢谢世子。”墨玄抱拳,犹豫了一下,又道,“世子,属下有句话……满有喜,属下自是欢喜。但如今外头不太平,影阁那些老鼠躲在暗处。属下担心……”
“担心他们会对妇孺下手?”卫珩了然,“所以更要加强防范。不仅要防外贼,也要清内院。满日常起居的仆役,务必都是身家清白、可靠之人。你如今手下也有人,该查的要查清楚。至于外头的威胁……”
他目光转冷,“他们若真敢将手伸向无辜妇孺,我便让他们有来无回,连根拔起。”
墨玄心中一凛,郑重点头:“属下明白!”
接连两桩喜事,驱散了笼罩在卫国公府上空的些许阴霾。
芸澜苑里,青黛和丹桂正围着绣架争论,一个该给娃娃绣虎头帽,一个该绣荷花肚兜,绵绵坐在一旁翻着医书,偶尔插一句“用软些的线”,众人忙得不亦乐乎,却觉得这种忙碌充满了幸福的烟火气。
晚膳时,卫珩见她眉眼含笑,夹了块她爱吃的松鼠鳜鱼放在碗里,问道:“今日这般高兴?”
“自然高兴。芷晴有了依靠,满有了盼头,都是好事。”绵绵给他盛了碗鸡汤,“只是高兴之余,也得更心。越是这种时候,越怕有人使坏。”
“嗯”卫珩颔首,“喜事要庆,防范也不能松。我已吩咐下去,各处护卫暗中再加一成力,尤其是女眷院落和榆钱胡同。这段时日,府中采买、人员进出,福伯和青黛那里也盯紧些。”
他看着绵绵碗里没动的米饭,又夹了块排骨给她,“别光想着别人,你也得好好吃饭。”
“嗯。”绵绵点头,看着旁边自己拿着勺努力吃饭的卫璋,脸沾零米粒,像只花脸猫。绵绵笑着给他擦脸,卫珩则在一旁静静看着,眼底满是暖意。
窗外的荷塘里,几朵荷花悄然绽放,晚风卷着荷香漫进来,吹得烛火晃了晃。卫国公府内,两处新生命正在孕育,带来无限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