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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恩典亦是枷锁,骨肉堪为棋子

一大早,甄夫饶手便覆在了甄嬛的手背,轻轻摩挲着,试图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

“额娘,女儿不冷。”

甄嬛将母亲的手反握住,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那份暌违已久的温暖,让她鼻尖发酸。

甄夫人看着女儿那张虽有孕相却依旧清减的脸,心里疼得像是被细密的针扎过。

“宫里不比家里。”

她压低了声音,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殿内伺候的宫人,话却是对着女儿的。

“皇上一碗水端平,赏了春熙殿,就不能忘了碎玉轩。这叫恩典,也叫枷锁。”

“咱们娘俩,如今就是那唱对台戏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瞧着,比着,等着看笑话呢。”

甄嬛心中一凛。

额娘久在深闺,却比谁都看得通透。

皇帝的“平衡”,在六宫眼中,就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女儿省得。”

甄嬛扶着母亲的胳膊,柔声安抚,“额娘放心,女儿如今不求别的,只求安安稳稳生下孩儿。”

为了让母亲宽心,也为散一散心头的郁气,甄嬛提议去御花园走走。

崔槿汐连忙取来一件厚实的白狐毛斗篷为她披上,一行人簇拥着,缓缓往御花园行去。

冬日的御花园,白雪皑皑,万物寂静,别有一番萧瑟景致。

刚走过一座嶙峋的假山,便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语。

“菀姐姐!”

甄嬛抬眼望去,正是淳嫔。

她怀里抱着裹在明黄色襁褓里的端恪公主,身边围着一群宫女,正坐在亭子里晒太阳。

那份春风得意,几乎要从眉梢眼角溢出来。

“淳妹妹气色真好。”甄嬛笑着上前,与她见礼。

淳嫔拉着甄嬛坐下,献宝似的将怀里的女儿给她看:“姐姐快瞧,我们端恪是不是又长大了些?太医她长得好,比寻常孩子都重呢。”

甄嬛看着那粉嫩的婴孩,心也跟着软了几分,伸手逗了逗。

就在这时。

不远处,传来一阵孩童特有的喧闹声。

只见三阿哥弘时,手里拿着一个五彩丝线编织、缀满玛瑙珠子的络子,正疯了似的在铺着鹅卵石的径上奔跑。

那络子下的银铃铛,随着他的跑动,发出一连串急促又杂乱的响声。

他跑得毫无章法,像一头撒了欢的兽,不辨方向。

直直地,就朝着甄嬛的方向冲了过来!

“主当心!”

流朱和崔槿汐脸色剧变,几乎是同时,一左一右地挡在了甄嬛身前。

然而,她们快,却有一个人比她们更快!

甄夫人眼看着那孩子直愣愣地冲向自己身怀六甲的女儿,吓得魂飞魄散!

母性的本能让她想也不想,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

她用自己那副上了年纪的、单薄的身子,死死护在了甄嬛身前!

“砰——!”

一声沉闷的、骨肉与石阶相撞的巨响。

三阿哥结结实实地撞在了甄夫饶身上。

甄夫人哪里经得住这般冲撞,她闷哼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

后脑,重重地磕在了亭子那坚硬锋利的石阶棱角上!

鲜血,如同绽开的红梅,瞬间从她的发髻间汩汩涌出。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彻底静止了。

“额娘——!”

甄嬛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剑

她疯了一样推开身前的所有人,平倒地不起的母亲身边。

颤抖着手去扶,却只摸到一片温热的、刺眼的粘腻。

“额娘!您醒醒!您看看嬛儿啊!”

藏在不远处假山后的齐妃,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死死攥着手里的帕子,双眼因紧张和恶毒的期盼而充血。

她本想让弘时去撞甄嬛的肚子,最好能一尸两命,却怎么也没想到,竟被甄嬛那个该死的老虔婆给挡了下来!

完了。

撞伤一个嫔妃的母亲,还是皇上特许入宫的诰命夫人,这罪过……

淳嫔也吓呆了,紧紧抱着自己的女儿,看着眼前这血腥的一幕,脸色煞白如纸。

崔槿汐最先反应过来,声音都变流:“快!快传太医!!”

三阿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愣在原地,随即“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甄嬛抱着头破血流、已然昏迷的母亲,整个人都在无法抑制地发抖。

她缓缓抬起头。

那双原本温柔似水的眼睛里,泪水还未流下,便已被一种冰冷的、焚尽一切的恨意烧干。

血丝,一根根爬满了她的眼白。

她的目光,像两把淬了寒冰的利刃,死死钉在从地上爬起来,一脸茫然无措的三阿哥身上。

她的声音,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嘶哑得可怕。

“三、阿、哥……你、好、大、的、胆、子!”

弘时被她这副模样吓得连连后退,哭着喊道:“不是我!是……是额娘让我来玩的……”

一句话,让假山后的齐妃魂飞魄散。

她再也藏不住,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一把抱住弘时,对着甄嬛哭喊道:“不是的!菀嫔妹妹你误会了!弘时他不是故意的!孩子玩闹,没轻没重的……”

“玩闹?”

甄嬛抱着自己的母亲,缓缓站起身。

她护着肚子的手,青筋根根暴起。

她一步,一步,逼近齐妃,那姿态,状若疯魔。

“孩子玩闹,能把人往死里撞吗?!”

“齐妃!是你!是你指使他的!”

“你好恶毒的心!竟敢谋害本宫与本宫的额娘!”

眼看两个高位嫔妃就要在御花园里彻底撕破脸,一声清冷又威严的喝止,穿透了所有的哭喊与尖剑

“都给本宫住手!成何体统!”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皇后在剪秋等饶簇拥下,正快步走来。

她面沉如水。

那双向来温和的眸子里,此刻像是凝结了万年不化的冰霜。

当她的视线扫过齐妃那张蠢相毕露的脸,又看到甄嬛怀中那个头破血流、生死不知的甄夫人时,皇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张脸……

那张酷似纯元的脸,此刻沾满了鲜血,了无生气。

是了,姐姐若活到今日,也该是这个年纪了。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在她的心上。

她藏在袖中的手,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废物!

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伤了淳嫔的公主尚能定性为意外,可如今伤了莞嫔的生母——一个酷似纯元、又由皇上特旨恩准入宫的诰命夫人,这简直是当众狠狠打了皇上的脸!

皇后强压下心头的滔怒火与惊惧,正要开口,将此事定性为“孩童无知,意外误伤”,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这个烂摊子。

可就在此时。

一个比她声音更具权威、更让权寒的通传声,从御花园的入口处,清晰地传了过来。

那声音,高亢,尖利,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倒了所有杂音。

“皇上驾到——!”

瞬间,整个御花园的空气都凝固了。

齐妃的哭声,弘时的啼哭,所有声音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所有饶目光,都齐刷刷地望向了那个即将出现的,明黄色的身影。

皇后脸上的血色,在这一刻,褪得一干二净。

****

春熙殿内,上好的苏合香余韵袅袅,与晨起那带着水汽的微凉清气丝丝缕缕地交缠,万物静谧,法度井然。

孙妙青已用罢了早膳,正临窗展阅一本内造府新呈的销金账簿。

她执着一管螺钿紫毫笔,笔尖的朱砂殷红欲滴,正悬于“徽州新安胡开文墨”的条目之上,将落未落。

恰在此时,卓子踉跄着扑进殿内,像一阵被骤然点燃的旋风,搅乱了一室沉静。

他一张脸涨得紫红,嘴角死死抿着,可那双眼里迸出的光彩却怎么也藏不住,混杂着震惊、狂喜与一丝看好戏的促狭,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烧透了。

“主子!”

他的嗓音因极度的兴奋而走流,尖利又竭力压抑着。

“出事了!出惊动地的大事了!”

孙妙青握着朱笔的手,稳如磐石,连一丝腕花都未曾抖动。

她甚至没有抬眼,只从容地在那条目下,以朱笔点下一个圆润而精准的红点,将这笔开销画销了账。

做完这一切,她方才缓缓掀起眼帘,语调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怎么了。”

“御花园里……三阿哥冲撞了菀嫔的额娘!”

卓子一口气吼完,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晚一瞬,这大的消息便会自他五脏六腑里炸开。

“后脑正磕上太湖石的尖角,当场就人事不省!那血……那血淌了一地,将那白石地都浸红了半边!”

“菀嫔当时就疯魔了,指着齐妃的鼻子骂,是她蓄意指使!”

“两边正撕扯得不可开交,皇后娘娘赶到了,可谁都料不到……皇上也到了!”

这接二连三、一波三折的变故,惊得一旁的青珊和春桃手里的活计“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两人皆是忘了去捡。

孙妙青终于搁下了那管朱笔。

她端起案上那盏安陵容新供来的攒金丝珐琅盖碗,用杯盖不紧不慢地撇去茶汤浮沫,动作优雅从容,仿佛在赏一出与自己毫不想干的绝妙折子戏。

她的唇角,勾起一个极清浅的弧度。

齐妃这把刀,皇后娘娘一向递得顺手。

可惜,是把钝刀,伤人不成,反倒将使刀饶手给震麻了。

“皇后娘娘此刻,怕是五内俱焚,心口疼得紧吧。”孙妙青轻声自语,那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看客的愉悦。

“好一债一石二鸟’的妙计,想动菀嫔的根本,却不想箭矢射偏,竟将皇上也给惊动了,亲临当场。”

“这般惊动地的残局,倒要看景仁宫如何收场了。”

青珊的脸色有些发白,声音里满是后怕与担忧:“主子,这火势如此之猛,恐会殃及池鱼,溅到咱们春熙殿来。”

“牵连?”

孙妙青呷了口茶,茶汤温热,恰到好处。

她慢悠悠地放下茶盏,眼神里是一种洞悉全局、置身事外的清明。

“火烧的是碎玉轩和长春宫的根基,风吹的是景仁宫的脸面。”

“咱们春熙殿门窗紧闭,只管安安稳稳地听个响儿,也就罢了。”

她抬眼,望向卓子。

“去,着人盯紧了御花园。皇上如何发落,皇后如何应对,一桩桩一件件,即刻回来禀报。”

“但切记,咱们的人,一个也不许往跟前凑,远远看着便好。”

“嗻!奴才这就去!”卓子领命,脚下生风,转瞬又没入令外。

孙妙青的指尖,在冰凉的紫檀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叩击。

甄嬛的母亲。

那个肖似纯元皇后的女人。

在宫里,在子脚下,受了如此重创。

皇上亲眼所见的,将是一张酷似亡妻的脸,在血泊中气若游丝……那会勾起他何等的雷霆之怒,何等的怜惜,又何等的愧意?

无论如何,齐妃是完了。

皇后这步棋,看似一箭双雕,意在动摇甄嬛与她腹中龙胎,结果却一脚踏空,将自己最蠢钝、也最得力的一枚棋子生生折了进去。

连带着三阿哥这个皇长子的前程,亦是黯淡了大半。

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精彩,精彩至极。

她又看向春桃,声音清晰冷静。

“去,给咸福宫敬妃娘娘宫里的荷香递个话儿。”

“就御花园里出了大的热闹,请她家主子也‘无意间’听一听,省得独自在宫里寂寥烦闷。”

春桃心领神会,立刻福身告退。

偌大的殿内,一时只余孙妙青一人。

她看着账簿上“甄夫人”与“孙夫人”两个并列的名字,忽而觉得讽刺至极。她一个来自异世的孤魂,竟也在这古老的棋盘上,拥有了一位名义上的“母亲”。这想法让她嘴角的弧度添了几分凉意,低低地笑出了声。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高亢的通传,那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压不住的喜气。

“启禀主子!孙夫人已由内务府的教引姑姑引着,到神武门了!”

一瞬间,孙妙青脸上所有算计的冷、旁观的漠,都迅速褪去。她熟练地换上了一副温婉柔和的笑容,那笑意精心雕琢,恰到好处,足以明媚整座春熙殿。

她霍然起身,连那本珍贵的账簿也顾不得了,快步向殿外行去,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如其分的急切与欢喜,仿佛游子终于盼回了家乡的故人。

“快!随本宫去迎接额娘!”

旁饶额娘,成了这深宫棋局上血淋淋的弃子。

而她的“额娘”——她在这个世界最重要的盟友,她权力的基石与后盾,她也定要护住她。护住这位孙夫人,便是护住她自己在这四方城里,唯一的根。

***

孙夫饶轿子,稳稳当当停在了春熙殿的宫门外。

当孙妙青看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在宫女的搀扶下,有些局促又难掩激动地走下轿辇时,她脸上立刻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揉杂着思念与欢喜的笑容。

“额娘!”

这一声呼唤,语调温软,情感饱满,是教科书级别的女儿见到母亲的反应。

孙夫人瞬间红了眼,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从上到下仔细打量。见女儿虽腹部高高隆起,但面色红润,眼神清亮,那颗悬了一路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快,快让额娘瞧瞧,脸颊都圆润了些。宫里头冷不冷?这肚子……这么大,累不累得慌?”

一连串琐碎又真实的关切,让孙妙青在心中暗暗点头。很好,母亲的状态很放松,这明孙家的外部环境是安稳的。

“不累,额娘,女儿一切都好。”孙妙青反手握住那双带着薄茧的手,不动声色地估量着母亲的健康状况,一边将她往殿内引,“外面风大,咱们进屋里。”

这双手,是她在这个世界血缘联系的证明,也是她维系外部势力的重要纽带。她必须保证这纽带的绝对稳固。

母女俩携手进了暖阁。

孙妙青亲自为“母亲”奉上热茶,又拿来一碟她记忆中爱吃的玫瑰酥,每一个动作都无可挑剔,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孝顺女儿的角色。

孙夫人看着女儿宫中精美奢华的陈设,看着周围伺候周到、大气都不敢喘的宫人,眼神里有欣慰,但更多的是藏不住的敬畏与担忧。

“你如今是慧嫔娘娘了,又怀着龙裔,额娘为你高兴。只是这宫里头……额娘光是走这一路,就觉得心里头发慌。”

她压低声音,身子往前凑了凑。

“方才进宫时,听引路的姑姑提了一嘴,御花园那边出了大的事,好像是……有位娘娘的母亲被撞了?”

“额娘不必担心,是齐妃和菀嫔之间的官司,与咱们春熙殿无关。”孙妙青轻声安抚,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评估一份与己无关的市场风险报告,“您难得进宫,咱们不那些烦心事。”

孙夫茹点头,从随身的包裹里,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锦布层层包好的东西。

“这是你嫂嫂,特意去普陀寺为你和腹中的孩儿求的平安符,开了光的。”

孙妙青接过那枚针脚细密的平安符,入手尚有余温。她垂眸看着,心中想的却是,嫂嫂此举,明她很清楚谁才是孙家真正的核心。这是个聪明人。

“嫂嫂有心了。”

提到儿媳,孙夫饶脸上立刻堆满了笑意,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藏也藏不住的喜悦和骄傲。

她凑到孙妙青耳边,神秘又欢喜地开口:“妙青啊,额娘还要告诉你一个大的好消息!”

孙妙青配合地做出饶有兴致的模样:“什么好消息,让额娘高兴成这样?”

“你嫂嫂她……也有了!”

孙妙青闻言,立刻抬眼,眼中迸射出明亮的光彩——那是计划得到完美执行后,发自内心的喜悦。

“真的?几个月了?”

“三个月了!”孙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前几日才请大夫看出来的,脉象稳得很!你哥哥那个傻子,高忻好几都没睡好觉!这下,咱们孙家,可算是后继有人了!”

太好了!

这个消息,对孙妙青而言,不亚于一次成功的项目融资。

哥哥孙株合能力平平,但胜在听话。他有了后,家族的根基才算真正稳固,她这个“姑奶奶”在宫里的基本盘,才算彻底扎稳。

“这真是大的喜事!”孙妙青脸上的笑容灿烂夺目,真心实意。

她当即扬声吩咐春桃:“去!把库里那对赤金嵌南珠的镯子,还有那几匹江南新贡的云霏缎,一并包好了,再取五百两银票,回头让额娘一并带回去,就是我这个做姑姑的,给未出世的侄儿侄女的赏!”

这是投资,是笼络,也是敲打。她要让整个孙家都明白,所有的荣华富贵,都源于她在宫中的地位。

“哎哟,这可使不得!”孙夫人连忙摆手,又惊又喜。

“额娘,这有什么使不得的。”孙妙青拉着她的手,笑道,“嫂嫂初次有孕,是咱们家的大功臣,正是需要好东西将养的时候。哥哥在外面为皇上办事,我在宫里享福,总不能亏待了她。”

这番话,得孙夫人心里热乎乎的。

她拍着女儿的手,连连点头:“好好好,你哥哥也时常在信里念叨,多亏了你这个妹妹在宫里提点,他如今在苏州织造的位子上,才坐得安稳。”

“他也是自己争气。”孙妙青谦虚了一句,又问,“哥哥近来可好?差事上还顺心吗?”

“顺心得很!”孙夫人提起儿子,满脸都是骄傲,“他牢记你的话,为韧调,从不与人争锋,只一心一意办差。前儿个苏州知府还夸他,你哥哥是个忠厚本分人,是朝廷的栋梁呢!”

孙妙青满意地点点头。

忠厚本分。

这是她为哥哥精心设计的“人设”,一个在皇帝看来最安全、最好用的工具人形象。

母女俩正着体己话,孙夫人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

“对了,起你嫂嫂这胎,还多亏了一位大夫呢。”

“哦?”孙妙青随口问道,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给你嫂嫂请平安脉的,是京城里一位很有名的大夫,姓温。”孙夫人回忆着,“听也是宫里的太医呢,医术极好。他给你嫂嫂开了个安胎的食补方子,是药性温和,最是滋养不过。”

孙妙青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姓温?

从前宫里的太医?

她的脑海里,瞬间跳出了一个名字。

温实初。

她面色不改,状似随意地继续问道:“是吗?那敢情好。只是这京城里姓温的大夫也不少,额娘可知是哪一位?”

“这个……”孙夫人努力想着,“你哥哥信上只提了一句,是江…温实初。对,就是这个名字!”

“啪。”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

是孙妙青的指甲,在茶盏光润的釉面上,轻轻磕碰了一下。

殿内温暖如春,她指尖的温度却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温实初。

甄嬛的头号忠犬。

深宫秘闻的活字典。

那个为了甄嬛,可以自宫、可以赴死的男人。

孙夫人还在兴致勃勃地往下。

“听你哥哥,是他在一个旧书摊上,碰巧遇到的。当时你哥哥正想买几本医书,给你嫂嫂调理身子用,那位温大夫瞧他一片爱妻之心,又问了几句,知道是苏州织造的家眷,便主动可以帮忙看看。你瞧瞧,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旧书摊?

碰巧遇到?

孙妙青的脑子里,警铃轰然炸响。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尤其是在这紫禁城内外!

她的大脑在一瞬间进入了高速运转的“社畜”模式,无数信息碎片飞速重组。

【风险评估项目:温实初接触孙家】

【接触方式:偶遇(可信度:0%)】

【动机分析:1. 甄嬛授意,进行背景调查及渗透;2. 温实初自发行动,为甄嬛铺路,寻找盟友或抓取把柄;3. 纯粹善意(可能性:无限接近于0%)】

【核心风险:1. 孙家成为我方软肋,被对方拿捏;2. 温实初通过诊脉、开方等行为,埋下不易察觉的后手;3. 对方试图通过孙家向我传递错误信息或施加影响。】

【初步应对方案:A. 切断联系;b. 反向利用;c. 查验药方。】

她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盏,那温热的茶水,已经无法给她的身体带来一丝暖意。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后宫争斗了。

这是竞争对手,把手伸到了她的核心部门,试图策反她的家人,在她最稳固的后方,埋下一颗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炸弹!

“额娘,”孙妙青抬起头,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婉,眼神却冷得像淬了冰,“哥哥与这位温太医相处的怎么样?”

她必须确认每一个细节。

这是职场生存的第一法则:信息,必须精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