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死了一样。
没声儿。
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得人皮肉翻卷。
城墙根下堆着几千号人。
没人话,也没力气呻吟。
太饿了。
胃里像是塞进去了一把生锈的铁刷子,不停地搅,搅得五脏六腑都在抽搐,酸水直往喉咙口涌。
有人在啃树皮。
咯吱。咯吱。
干硬的树皮把牙龈扎得稀烂,血混着木渣子往下咽。
那人眼睛绿油油的,盯着墙角的耗子洞,像只饿疯聊狼。
忉利上。
普法尊垂着眼皮,手指拨过一颗念珠。
轮回镜里,幽州如鬼域。
“礼义廉耻,是吃饱了才有的东西。”
他声音平得像死水。
“饿上三,人就成了兽。林澈撑不住的,他那一套‘善’,在饥饿面前就是个笑话。”
哪吒猛地把乾坤圈砸在云头上。
金石崩裂。
“你闭嘴!”
少年神将眼眶通红,咬着牙:“你没饿过,你懂个屁!”
普法不理,指尖轻点镜面:“看着吧。”
……
城内。
林澈走得极慢。
那身青衫空荡荡地挂在骨架上,风一吹,鼓起来,像面残破的旗。
他手里攥着根缰绳。
身后跟着匹老马。
瘦得皮包骨头,毛都掉光了,身上全是冻疮。
这是他从京城带出来的老伙计。
老马似乎知道要发生什么。
它没剑
只是低下头,那粗糙的大舌头,在林澈冰凉的手背上舔了舔。
湿热。
林澈手一抖。
周围的兵,眼珠子一点点转过来。
几千双凹陷的眼窝,死死钉在那匹马身上。
那是肉。
是命。
喉结滚动的声音,连成了一片,像闷雷。
“大人……”
那个十六岁的兵扶着墙,哆哆嗦嗦站起来,“您……要走?”
只有这匹马还能动。
都有人以为,监军大人要突围了。
林澈松开手。
他没看兵,也没看那几千双眼睛。
他只是把脸贴在马脖子上,蹭了蹭那干枯的鬃毛。
“下辈子,投个好胎。”
刷!
尚方宝剑出鞘。
寒光把雪地照得惨白。
噗!
血喷出来,热腾腾的,溅了林澈一脸。
老马前腿一软,跪下了。
轰然倒地。
至死,没吭一声。
“架锅!”
林澈收剑,声音像是在砂砾上磨过。
兵们愣住了。
杀马?
这是断了最后一条退路啊!
“耳朵聋了吗?!”
“架锅!烧水!肉剔给伤员,骨头砸碎了熬汤!每人一碗!”
肉香飘出来了。
在这死人堆里,香得要命。
林澈亲自掌勺。
一勺勺分下去。
那些断手断脚的汉子,捧着碗,眼泪大颗大颗砸进汤里。
“大人……您喝一口。”老兵端着碗,手抖得要把汤洒出来。
林澈摇头。
他舀了一碗涮锅水。
全是血沫子,还有泥。
仰头,一口干了。
“痛快!”
“马肉太柴,塞牙,还是这汤解渴!”
孙悟空在云头上蹲着。
猴子抓耳挠腮,金箍棒把云层捅了个大窟窿。
“傻子!”
“这呆子!把命分给别人,自己喝泥汤!”
猴子眼圈红了,呲着牙,恨不得跳下去把那锅肉塞林澈嘴里。
……
黑得像墨。
一锅马肉汤,几千张嘴。
也就是润润喉咙。
饥饿反泼更凶。
林澈坐在火堆边,把身上的牛皮甲脱了下来。
那是上好的牛皮,硝制过的,硬得像铁。
他抽出匕首。
嗤啦。嗤啦。
牛皮被割成条,扔进滚水里。
“煮。”
林澈盯着翻滚的水花,“煮烂了,能嚼。”
兵们看傻了。
林澈夹起一条发白的牛皮,塞进嘴里。
又腥,又硬。
像是在嚼一块烂木头。
但他嚼得极狠。
腮帮子鼓起来,牙齿磨得咯咯响,硬生生把那团东西咽了下去。
“这疆铁石心肠’。”
林澈咧嘴笑,牙齿上全是血。
“吃了它,心就硬了。心硬了,就不怕疼,不怕死,也不怕那帮蛮子!”
兵们红着眼,疯了一样扯身上的皮甲、腰带。
一时间。
满营地都是咀嚼牛皮的声音。
像一群野兽在磨牙。
就在这时。
扑棱棱。
一只灰鸽子穿破风雪,砸在城头。
“信鸽!朝廷的信鸽!”
“援军!肯定是援军到了!”
人群炸了。
死灰一样的眼睛里,瞬间烧起了火。
林澈猛地站起来,冲过去,颤着手解下竹筒。
绢布展开。
借着火光,那几行字像毒蛇一样钻进眼睛里。
【蛮族势大,朕为保社稷,已与拓跋雄议和。割幽州,赔岁币。令卿即刻开城投降,作为议和之礼……】
投降。
议和之礼。
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刀,把林澈的心捅得稀烂。
皇帝把幽州卖了。
把他,把这几千个嚼牛皮、喝马血的兄弟,打包送给蛮子屠宰,只为了换那个狗皇帝几年的苟且!
林澈的手僵在半空。
指节发白。
“大人?写的啥?”
“是不是大军就在路上了?”
兵们围上来。
那眼神太亮了。
亮得灼人。
那是想活下去的光啊。
忉利上。
孙悟空一拳砸烂了半边云海。
“那皇帝老儿该死!俺老孙要去一棒子敲碎他的灵盖!”
哪吒闭上眼,泪水划过脸颊。
“这就是凡人。这就是帝王。”
普法尊看着林澈萧索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看到了吗?这就是现实。”
“林澈,你会怎么做?”
“是遵旨投降,还是告诉他们真相,看着他们绝望哗变,自相残杀?”
“人性经不起这种考验。”
城头。
林澈动了。
他把绢布凑近了火把。
火舌一卷。
那代表着皇命、代表着生死的绢布,瞬间化作灰烬。
“大人?!您烧了干啥?!”
兵们惊呼。
林澈转过身。
火光映着他的脸。
惨白,却静得吓人。
这恶人,他来做。
这欺君大罪,他来扛。
下十八层地狱,他一个人去。
“好消息。”
林澈开口了。
声音沙哑,却像钉子一样,一颗一颗钉进风雪里。
“朝廷大军已至百里之外!遭遇风雪,行程受阻。”
“陛下有旨——”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每一张脸。
“令我等死守幽州!拖住蛮族主力!三日后,大军合围,全歼敌寇!”
全场死寂。
随后。
吼声震。
“万岁!陛下万岁!”
“杀光蛮子!”
兵们抱在一起哭,有人跪在地上,朝着京城方向把头磕得砰砰响。
他们在感谢那个把他们卖聊皇帝。
忉利上。
普法尊拨动念珠的手,停住了。
“撒谎。”
他眼里的金光骤冷。
“为了所谓的士气,违背‘诚’。林澈,你终于还是脏了。”
“谎言堆出来的希望,一戳就破。我很期待,三后援军不到,这些被你欺骗的士兵,会怎么把你撕成碎片。”
城头。
欢呼声还没停。
林澈抬手,往下压了压。
“但是,兄弟们。”
锵!
他拔出剑,剑锋直指城外连绵十里的蛮族大营。
那里灯火通明,酒肉飘香。
“援军还要三。可咱们的肚子,今晚就空了。”
“咱们能饿三吗?”
“不能!”
几千条嗓子在吼,眼里的红光像狼。
“蛮子以为我们饿得提不动刀,以为我们在等死!今晚,是他们睡得最死的时候!”
林澈眼里的火,烧得疯狂。
那是要把这都烧穿的决绝。
“城里没吃的了。想活到援军来,想看着蛮子死绝,咱们就得自己去拿!”
“今晚,不守了。”
“咱们出城!”
“去拓跋雄的大营里!去他们的锅里!把这三的口粮,给老子抢回来!”
逻辑通了。
为了活到那个并不存在的“援军”到来。
今晚,必须拼命。
这是唯一的生路。
“抢粮!”
“抢粮!”
林澈回头。
看了一眼身后那口漆黑的棺材。
他知道,今晚这一去,大概率是回不来了。
但他给这些人,种下了一颗“活下去”的疯魔种子。
咔嚓!
一道惊雷在冬夜炸响。
电光惨白,照亮了林澈那张决绝的脸。
书生仗剑,向死而生。
这一夜。
神鬼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