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何超莲醒得很晚。
昨晚她几乎一夜未眠。
三楼的客房舒适奢华至极,床垫软硬恰到好处,温度湿度恒定,静音系统隔绝了外界一切杂音。
可她的大脑却像过载的处理器,反复播放着昨日客厅里那幅庞大而和谐的“家庭图景”,以及书房里许昊那双深邃平静、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
紧张、兴奋、羞怯、一丝隐隐的退缩,还有强烈的不甘心与好奇,在她心里反复拉锯。
直到蒙蒙亮,极度的疲惫才将她拖入浅眠。
醒来时已近上午十点。
冬日稀薄的阳光透过厚重的遮光帘缝隙,在昂贵的地毯上切出一道金线。
她慌忙起身洗漱,换上一身质地柔软但款式相对保守的居家服,对着镜子练习了几次“自然”的微笑,才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轻柔的音乐声和更模糊的、似乎是孩子的嬉笑声。
她循着记忆和食物隐约的香气,向一楼的餐厅走去。
巨大的开放式餐厅连接着阳光房,长桌上摆着精致的自助早餐,中西式点心、水果、饮品一应俱全,仍有厨师在旁轻声服务,但用餐高峰显然已过。
只有零星几个人在。
她取了简单的食物,在长桌中段找了个位置坐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口地吃着,耳朵和余光却敏感地捕捉着周围的一牵
然后,她看到了他。
许昊在阳光房那边。
他没穿正装,就是一件柔软的浅灰色羊绒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
他席地坐在厚厚的地毯上,背靠着巨大的懒人沙发。
而他怀里,正扭动着两个的身影,许愿以及许诺。
许愿正试图把一块积木塞到许昊嘴里,嘴里咿咿呀呀地“命令”着:
“爸爸…吃!”
许诺则更“暴力”一些,用手胡乱拍打着许昊的膝盖,咯咯笑着,糊了他一裤子的饼干屑。
而许昊在笑。
那不是何超莲在发布会、谈判桌或年度大会上见过的任何笑容。
没有掌控一切的锋芒,没有深思熟虑的沉稳,甚至没有对待她们时那种温和却带着距离的审视。
那是一种完全放松的、甚至有些傻气的、纯粹被快乐感染的笑容。
他任由许愿“欺负”,假装被积木噎到做出夸张的表情,逗得女孩笑倒在他怀里;
他又一把捞起试图爬走的许诺,轻轻挠他的痒痒肉,惹得男孩在他臂弯里扭成一团,笑声清脆得像铃铛。
阳光透过玻璃顶棚洒落,笼罩着他们三人,空气里飞舞着微尘,也飞舞着毫无阴霾的欢笑声。
那一刻,商界巨擘、世界首富的光环彻底褪去,他只是一个被两个孩子“蹂躏”得毫无办法、乐在其中的年轻父亲。
何超莲拿着勺子的手停在半空,忘记了咀嚼。
她从未想象过许昊会有这样一面。
如此……人间烟火,如此温柔具体。
接着,她看到曼曼端着一杯水走过来,轻声提醒许愿别闹得太疯。
许昊很自然地抬头,对曼曼笑了笑,那笑容里是熟稔的、共同养育孩子的默契与温情。
曼曼蹲下身,用手帕轻轻擦掉许昊下巴上并不存在的“口水”,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稍后,景甜也在沈念的陪同下,慢慢踱步过来。
她穿着宽松舒适的孕妇裙,气色红润。
许昊立刻注意到了,心地把怀里的两个孩子挪开些,空出身边的位置,拍了拍地毯,示意她坐下。
他仰头跟景甜了句什么,景甜娇嗔地轻拍了他肩膀一下,脸上却满是幸福的光彩。
沈念也笑着加入,递过一个靠垫让景甜靠得更舒服些。
再然后,杨密和刘诗诗似乎刚从健身房回来,穿着运动服,带着热气走进阳光房,很自然地加入了这个“育儿角”,逗弄着孩子,和许昊、曼曼她们笑着。
陈晨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走过来,似乎想跟许昊讨论什么工作,但看到这场景,也只是笑了笑,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一边处理事务,一边偶尔抬头看一眼这边的喧闹,嘴角带着平和的笑意。
没有刻意的表演,没有尴尬的沉默,没有想象中的暗流汹涌或争奇斗艳。
有的只是一种奇异的、流动的和谐。
每个人似乎都找到了自己在这个复杂图谱中的位置和节奏,彼此之间有着心照不宣的界限与默契。
而许昊,就是那个无形的引力中心,用他不同的侧面维系着这个庞大星系的稳定运转。
何超莲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早餐早已凉透。
她心中那因巨大冲击而产生的混乱波澜,渐渐平息下去,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明悟。
她慢慢明白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如此优秀、在各自领域足以闪耀夺目的女人,宁愿栖身于这样一个违背世俗常理的关系图谱郑
因为在这里,她们看到的、得到的,或许远比外界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更加复杂和……真实。
她们分享的或许不是一个完整的、排他的“丈夫”,但她们分享了一个男人最不设防的温柔瞬间,分享了他创造的庞大帝国带来的无上安全感与事业平台,分享了一种超越普通家庭模式的、更加宏大的生命联结与归属福
而许昊给予她们的,除了物质与资源的绝对保障,似乎还有一种奇特的“公平”与“秩序”,以及在这个秩序内,被尊重、被看见、被妥善安置的承诺。
这听起来荒谬绝伦,不现实至极。
可它偏偏就在自己眼前,井然有序地运行着,散发着温暖平静的光晕。
何超莲以为自己闯入这样的场景会极度尴尬,像个手足无措的局外人。
但奇怪的是,除了最初的震撼,她并没有感受到预想中的排斥或敌意。
那些女人们注意到她,会投来平静的一瞥,或一个淡淡的、礼貌的微笑,然后便继续她们自己的互动。
没有人特意来“欢迎”或“审视”她,这种被“无视”的感觉,反而让她绷紧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
她们似乎早已习惯了“新人”以各种方式出现在这个生态里,只要遵守“规矩”,便自有其存在空间。
她曾以为自己需要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去迎接一场无声的战争或令人窒息的竞争。
可眼前的一切,推翻了所有预设。
这里没有战争,只有一种微妙的、需要极高智慧去理解和维护的和平。
她低下头,看着盘中冷掉的食物,忽然自嘲地笑了笑。
是啊,她做好了准备,却没想到,现实完全不是她准备迎战的那个样子。
“超莲,早餐不合胃口吗?”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何超莲吓了一跳,抬头看见王楠楠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却并不疏离的微笑。
“厨房可以随时为您现做点别的。”
“不,不用,挺好的,是我起晚了。”
何超莲连忙。
“没事,假期随意就好。”
王楠楠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阳光房那边,语气平常得像在谈论气,
“孩子们闹他一会儿,等他脱身,估计又要去书房忙了。许董,下午如果你有空,可以一起去湖边走走,今气不错。”
一起去……走走?
何超莲的心轻轻一跳。
这不是命令,甚至不是正式的邀请,更像是一种随意的、纳入日常节奏的安排。
就像这个家里许多其他自然而然的安排一样。
“好啊。”
她听见自己回答,声音比想象中镇定。
王楠楠点点头,便转身去处理别的事情了。
何超莲重新拿起勺子,慢慢吃着冷掉的粥,目光再次投向阳光房。
许昊不知了什么,引得曼曼和沈念都笑了起来,景甜倚在他身边,眉眼弯弯。
杨密正试图从许诺手里拯救一块快被捏碎的饼干,刘诗诗在帮忙。
那个曾经让她觉得不可思议、无法接受的“不现实”图景,此刻在她眼中,渐渐褪去了猎奇与冲击的外衣,显露出其内部自洽的脉络。
她明白了。
选择留在这里,不是放弃自我,而是在认清一个非凡男人所创造的非凡现实后,做出的一种非凡选择。
这条路布满荆棘,违背常伦,需要极大的勇气与智慧去行走。
但路的尽头,或许看到的风景,也是寻常婚姻与爱情根本无法企及的辽阔与复杂。
她放下勺子,端起微凉的牛奶喝了一口。
牛奶入喉,带着淡淡的甜。
她做好了准备迎接风暴,却意外地踏入了一片有着独特运行法则的、平静而深邃的海洋。
她也要试试,自己能否学会,在这片海洋里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