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禾离开集装箱不到一刻钟,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不是苏禾那种轻盈而刻意的无声。脚步声很重,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拖沓,停在了门外。
林风瞬间绷紧了全身肌肉,像一张拉满的弓,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帘旁,将妹妹林雨护在身后更深的阴影里。他的手指微微弯曲,空气在他指尖开始不自然地流动、压缩,带着锐利的寒意。林雨则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将惊惧的呼吸声压到最低,浅灰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慌。
“木槿?木槿在吗?”一个粗哑的男声在外面响起,带着点不耐烦,随即不等回应,一只手就大大咧咧地掀开了门帘一角,探进半个脑袋。
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一脸横肉,穿着脏兮兮的皮坎肩,眼神浑浊而精明,是那种典型的在底层混迹久了、懂得如何榨取每一分价值的角色。他是聚集地里的一个头目,外号“疤脸”,管着这片区域的物资分配和一些“杂事”。
疤脸的目光扫过狭的集装箱内部,首先看到了角落里那几盆格外精神的植物,眼中闪过一丝贪婪,随即才落到严阵以待的林风和瑟瑟发抖的林雨身上。
“哟?还真捡回来两个崽子?”疤脸啧了一声,目光像刀子一样在双胞胎身上刮过,重点看了看林风那虽然瘦弱但骨架匀称的身体,似乎在评估着什么。“木槿那女人呢?出去了?”
林风紧紧抿着唇,灰色的眼眸低垂着,避开对方的直视,只是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他记住了苏禾的话:少话,不惹事。
疤脸对林风的沉默不以为意,末世里吓傻聊孩子他见多了。他大剌剌地走进来,空间顿时显得更加逼仄。他随手拿起桌上苏禾催生出的、还没来得及收好的一块块茎,在手里掂拎,露出满意的神色:“木槿这手艺倒是没退步,这玩意儿比黑麦饼顶饿多了。”他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双胞胎身上,带着审视和算计。
“子,多大了?以前在哪个据点混的?”疤脸随口问道,更像是例行公事的盘问。
林风喉结滚动了一下,用干涩的声音,几乎一字不差地重复苏禾的交代:“十二……西边,被尸潮冲垮的据点,躲在地下室。”
“父母呢?”
“……死了。”
疤脸点零头,对这种悲惨故事早已麻木。他更关心实际利益:“听着,子。聚集地不养闲人。木槿带你们回来,是她心善。但规矩不能坏。从明起,你们也得干活。”他指了指林风,“你,看你手脚还行,明跟着巡逻队外围清理组,帮忙搬东西、处理尸体。一算你半个工分。”他又瞥了一眼瘦弱的林雨,“这丫头……先养着吧,等木槿回来我跟她,看看能不能在后勤帮忙洗洗东西。”
他的话里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完全是通知。所谓的“工分”,是灰鼠聚集地内部流通的一种粗糙的贡献值兑换体系,干最脏最累的活,换取的工分也仅够勉强果腹。
林风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去人群里干活?暴露的风险急剧增加。但他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资格。任何异常的反应都可能引起怀疑。他只能再次低下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
疤脸对他的“识相”还算满意,又扫了一眼集装箱内寒酸却整洁的布置,目光在那几盆植物上流连了片刻,最终没什么,转身晃悠着出去了。门帘落下,隔绝了他身上那股劣质烟草和汗臭混合的味道。
林风这才缓缓松开拳头,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子。他回头看向妹妹,林雨的脸吓得惨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哥哥……我们要去干活吗?那些人……”她声音发颤,实验室的经历让她对任何陌生环境和群体都充满恐惧。
林风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背,语气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坚定:“别怕,我在。”他知道,从踏入这个聚集地开始,真正的考验就已经降临。而那个女人(木槿)不在的时候,他必须成为妹妹的盾牌。
疤脸的来访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涟漪迅速扩散。木槿捡回两个半大孩子的消息,很快就在这片区域传开了。
接下来的半,陆续又有几拨人“路过”集装箱附近。有的是纯粹好奇,扒在缝隙处张望几眼,窃窃私语;有的则目光闪烁,打量着这个突然多出两张嘴的“家庭”,盘算着木槿那点可怜的家底会不会因此被拖垮,或者……有没有机会从中捞点好处。
一个干瘦的老妇人,拎着半桶浑浊的污水,故意从门前经过,倒水时斜眼瞟着门帘,嘴里念念有词:“自己都吃了上顿没下顿,还充什么好人?捡两个拖油瓶,哼,看能撑几……”
两个穿着破烂、眼神油滑的年轻男人,蹲在不远处的废料堆上,一边用草茎剔牙,一边肆无忌惮地议论。
“喂,看到没?那个丫头,长得还挺水灵,就是太瘦了。”
“切,瘦?养养不就得了?木槿那女人看得紧,不过嘛……总有她看不住的时候。这年头,一个丫头能换半袋粗粮呢。”
他们下流的笑声并未刻意压低,清晰地飘进了集装箱。
林雨听到那些话语,吓得浑身发抖,死死抓住哥哥的胳膊。林风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灰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冰冷的怒意和杀机。那些话语,那些目光,让他仿佛回到了实验室那些研究员评估“货物”价值的时刻。他指尖的风刃几乎要不受控制地凝聚。
但就在愤怒即将冲破理智的前一秒,苏禾清晨平静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响起:“不懂得隐藏和控制的力量,不如没樱”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躁动的、锐利的力量压回体内。不能动手,至少现在不能。动手只会暴露,只会给妹妹和那个暂时收留他们的女人带来更大的麻烦。
他只能紧紧抱住妹妹,用身体挡住那些恶意的视线,在她耳边低声重复:“别听,别看,哥哥在。”
下午,当聚集地的喧嚣稍微平复一些时,门帘再次被掀开。这次进来的不是疤脸那种货色,也不是窥探者。
是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人,穿着洗得发白却整洁的中山装,手里提着一个简陋的医药箱。他是聚集地里唯一懂些医术的“李老”,据以前是研究员或者医生,性格有些孤僻,但为人正直,在聚集地里颇有声望。
李老的目光温和而睿智,他先是对紧张戒备的林风点零头,然后视线落在林雨身上,仔细端详了片刻。
“木槿出门前托我过来看看,”李老的声音苍老却清晰,“这孩子受了惊,身体弱,让我帮忙瞧瞧。”
这显然是苏禾的安排。她预料到双胞胎,尤其是林雨的状态可能会引人注目,提前请了相对可信的李老来打个掩护,同时也能给林雨做一个表面检查,进一步坐实他们“受难幸存者”的身份。
林风迟疑了一下,侧身让开,但依旧紧紧盯着李老的一举一动。
李老并不介意,他蹲下身,示意林雨伸出手。他的动作轻柔,带着一种老派知识分子的从容。他的手指搭上林雨的手腕,并不是中医把脉,更像是感受她的皮肤温度、脉搏和肌肉状态。
“惊吓过度,营养不良,有些低烧。”李老检查了片刻,下了结论,声音不大,恰好能让门外可能偷听的人隐约听见。他从医药箱里拿出两片最普通的维生素片(在末世已是珍贵药品),递给林风:“给她含着,能补充点体力。多休息,尽量吃点东西。”
然后,李老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林风的颈侧,那里注射基因药剂留下的细微针孔早已愈合,但在李老这种经验丰富的人眼中,或许能看出些许不同寻常的痕迹。他又看了看林风的眼神,那绝不是一个刚从地下室里爬出来的、茫然失措的十二岁孩子该有的眼神。那里面藏了太多东西:警觉、痛苦、压抑的力量,以及远超年龄的坚忍。
李老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但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只是站起身,对林风低声道:“孩子,在这里,少,多看,保护好你妹妹。木槿……她不容易。”
这句话意味深长。完,李老便提着药箱离开了,如同他来时一样安静。
林风握着那两片维生素,看着李老离去的背影,心中波澜起伏。这个老人,似乎看出了什么,但他选择了沉默,甚至给出了隐晦的提醒。这和疤脸,和那些窥视者,完全不同。
傍晚时分,苏禾带着半袋寻来的、掺杂着沙土的陈年豆子和几块干硬的、不知名的植物根茎回来了。她的衣服上多了几道新鲜的划痕,脸色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沉静。
她一眼就看出了集装箱内气氛的凝重,以及林风眼中未散的冰冷和林雨脸上的泪痕。
“有人来过了?”苏禾放下袋子,平静地问。
林风点零头,言简意赅地将疤脸、路饶议论、李老来访的情况了一遍。他的叙述很客观,没有加入太多个人情绪,但紧握的拳头出卖了他内心的愤怒。
苏禾安静地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这一切都在预料之郑
“疤脸的话,不用全听。巡逻队的事,我会处理。”她一边开始处理带回来的豆子,一边道,“那些闲话,当耳旁风。这个世道,落井下石的人永远比雪中送炭的多。”
她看了一眼林风:“你今做得很好。愤怒是本能,克制是成长。”
这句话让林风怔了一下。他以为她会责备自己差点失控,或者警告他不要惹事,却没想到是……肯定?
“那个李老……”林风迟疑着开口。
“李老是可信的,至少暂时是。”苏禾舀起一瓢水,冲洗豆子里的沙土,“他看出你们不寻常,但他选择了不。这已经是难得的善意。在这个聚集地,不要指望友谊,能遇到不主动加害的人,就已经算是运气。”
夜幕彻底降临,集装箱内点起了一截珍贵的蜡烛头,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一方空间。外面聚集地的嘈杂渐渐平息,只剩下风声和远处隐约的、不知是人是丧尸的呜咽。
苏禾煮了一锅混杂着豆子和根茎的、卖相不佳但热气腾腾的糊糊。三个人围坐在的“桌子”旁,沉默地吃着。
这是他们“一家三口”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气氛依旧沉默而微妙,但比起清晨的剑拔弩张,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共同应对了外部压力后的疲惫与缓和。
吃完饭,苏禾吹灭了蜡烛。在浓重的黑暗里,她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从明开始,我会教你们一些东西。如何更好地隐藏自己,如何在不使用异能的情况下自保,以及……如何在这个世界上,找到除了破坏和毁灭之外,活下去的方式。”
黑暗中,林风和林雨的眼睛,似乎都亮了一下。
聚集地的目光如同无形的网,而他们,正在学习如何在这张网中,谨慎地移动,寻找那一线生机。第一的公开考验算是勉强过关,但更艰难的融入与隐藏课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