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云走到燕曜身边,拍拍燕曜肩膀。
燕曜彻底滑到地上,跪在桌下,语无伦次:“我喝醉了……老三请我喝酒……我没勾搭太子……和老三了什么我全都不记得,真的……”
燕夫人嗤笑一声,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燕玟是闷声干大事,燕曜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连守口如瓶都做不到。
琢云目光如鹰隼,叨住他:“父亲就在家里静养,等闲不要出门。”
“是是是,我知道。”
她看向展怀,虎狼一般的目光,轻易击碎他装模作样的灵魂。
展怀打个寒颤,垂首看桌面。
琢云招手:“燕屹。”
燕屹吐出一块骨头,放下筷子,拿帕子擦干净嘴,走到她身边:“不吃了?”
“出去吃,明一早,你带芦渡去营房历练。”
“好。”
“姑姑,我也要去!”女孩站在廊下大喊。
琢云看她一眼,她立刻道:“我是燕丹琥。”
燕松刚想哪有女孩进营房的,看看琢云,把话收回去。
琢云没话,迈步往外走,女孩紧追不舍:“芦渡能做的我也能做!姑姑,我也要像你一样!”
燕屹从丫鬟手中提过一盏灯笼,跟上琢云脚步,回头道:“寅时末刻。”
女孩咬住嘴唇,用力点头。
姐弟二人往外走,琢云走的好似魔王降世,不见半分怜悯之心,一点柔弱之气。
“去叫张保康和书田。”琢云走出角门,上大街。
灯火萤煌,火光向上挤压暗夜,乌云很厚,突然一阵寒风,卷开乌云,露出月亮。
挑饼的贩冻的手指麻木,和一旁提着篮子卖红枣的孩道:“这是雪眼,明一定有雪。”
琢云站到卖羊白肠的摊前,风把锅子里冒出来的热气搅散,飞到她脸上,热意一散,满脸冰凉。
她买一碗羊白肠,燕屹叫来书田,走过来付钱,又加两碗羊头肉,让贩多撒椒盐,他额外再付两文钱。
贩心中一喜,往羊白肠里也多放了鲊菜和姜醋汁。
燕屹接过碗,夹一块先吃,书田凑过来也吃一筷子:“康儿弄了一条恶犬。”
琢云看贩扒羊头:“哪里弄的?”
“不知道,那狗别的都挺好,也聪明,就是眉眼不太漂亮。”书田放下筷子。
“又我什么?”张保康找了过来。
他牵着一条比绣花鞋大一点的恶犬。
恶犬确实聪明,知道冲着琢云摆尾巴,就是瞎了一只眼睛。
琢云想摸,斟酌过后,决定先吃再摸。
燕屹又吃两口,把碗给琢云,琢云端着碗,看羊头肉撕出来一大碗,才开始吃羊白肠。
道上传来急促马蹄声,她扭头去看,就见一匹黑马慢行,是李玄麟。
李玄麟戴皂色帷帽,穿缠枝莲花纹素灰色圆领窄袖长袍,只有两只玉白色的手露在外面,指甲贴着肉修剪的干干净净,手指纤细修长,手腕上带一串白玉佛珠手串。
仿佛一场雪、一股风、一阵雨,就能把马上人压的粉碎。
他在琢云跟前勒住缰绳,身后罗九经、元蒙在他身后护卫。
书田、张保康不知是谁,见燕屹拱手行礼,但没有开口,也跟着行礼。
燕屹直起身,看他戴帷帽,在心中暗骂:“怪模怪样,又发什么骚!”
琢云端着碗,夹一块羊白肠塞进嘴里,把碗递给燕屹,走过去三步,靠近李玄麟。
李玄麟知道她要干什么。
他从一手抓住马鞍,一手松开缰绳,侧身弯腰,垂首。
琢云伸手把帷幔拨开一条缝,脑袋凑过去往里看。
帷幔下,依旧是一张洁净的面孔,没有栉风沐雨的满面霜尘。
只是一道伤疤,从印堂往下,一直划到鼻尖,还未愈合,红肿狰狞。
伤疤出现在他这样洁净美丽的脸上,越发让人觉得可怜。
李玄麟忽然深深弯腰,让皂纱把琢云也笼罩在其中,在她额头上啄了一下,直起腰,打马进内城,露出一点笑意。
他在宣德门前下马,严禁司守卫立即警觉,李玄麟掀开帷帽,众人难掩惊诧,一面叫来掌钥内臣,一面分列卫队、点燃火把,查验李玄麟手中亲笔敕令。
查验之后,守卫卷起敕令,与内臣一并勘验鱼符,开启宫门。
内侍跑在他前面,入禁宫禀报,另有两名内侍在他身前提灯,照着他走过大庆殿,走到福宁殿外等候。
陛下宣他时,飘了一点雪。
他入殿参拜,抬起头时,皇帝立即从御座上起身,下座走到李玄麟身边,仔细端详他脸上伤口:“这些人都处置了?”
李玄麟垂首:“是,已经全部伏诛。”
他从袖中取出经折装奏书,双手呈上,皇帝挥开内侍,拿在手中,走回去坐下,右手拿住羊皮硬封皮,全部打开,摊在桌上,眯着眼睛,用手指点在字上,一行一行往下看。
“一个贫瘠的平州,竟清出来七十六万两,也难怪这些富商要追着你杀。”
皇帝冷笑:“平州的官,也该杀一批,换一批,以儆效尤,金章泰。”
金章泰走上前,躬身听候命令。
“去翰林院,让暴值的学士到殿外等候,再记着明日让吏部推几个人上来。”
“是。”金章泰出去吩咐黄门。
李玄麟低垂着头,没开口。
“一共是……”陛下一路看到末尾,手指停在总数目上,“四百二十六万两,好,汇票在哪里?”
李玄麟从怀中取出十一张汇票,内侍接过,双手奉给皇帝。
皇帝一张张看过,满意点头,用镇纸压住汇票:“明你去户部,让户部把左藏库欠内藏库的债算出来,把名目交给太常寺卿,入内藏库,余下的入左藏库。”
“是。”
“再去工部,拟出修建宫观所需银两,交给常景仲,这个月就动工。”
“是。”
“这件事你办的妥当,朕要赏你,你还未成婚,除去枢密院、禁军、严禁司,其余的都可以,你挑,挑好了告诉朕,朕给你赐婚。”
“儿臣谢陛下。”
皇帝再看他脸上那道刺目伤疤,在火光下像一张憋着委屈的嘴:“太医院有不留疤的膏药,回头让史冠今拿两盒给你,既然内侍没了,也不必找太子。”
他伸出食指一点金章泰:“去,找六个伶俐的黄门,服侍永嘉郡王。”
“是。”
李玄麟告退,出来时和翰林院学士照面,学士见他脸上伤疤,惊的险些跳起来,进殿时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李玄麟伸手,轻轻一触伤疤,在疼痛中收回了手。
没有愈合的伤痕,也是一种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