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1月4日,燕京功德林。深秋的燕京已经有了寒意,功德林院子里的槐树叶子落了大半。下午三点,色阴沉,像是要下雪。
李宇轩正在房间里整理他的抗战回忆录手稿,突然听见门外汽车声。他走到窗边,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院子门口,姚永清快步迎上去。
车门打开,下来的是主任。今他没穿中山装,而是穿着一件半旧的灰色棉大衣,手里拎着公文包。
敲门声响起。
“请进。”
主任推门进来,带进一股冷空气。他摘下围巾,笑着:“景行兄,又来打扰了。”
“主任,请坐。”
刘广志搬来椅子,倒上热茶,然后退出去关上门。
主任搓了搓手,哈出一口白气:“今年冷得早。景行兄这里取暖还够吗?”
“够,煤球管够。”李宇轩,“与翔兄今来,不是只为问冷暖吧?”
“确实有事。”主任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想听听景行兄对当前经济形势的看法。”
李宇轩一愣:“经济?我一个军人,懂什么经济。”
“景行兄谦虚了。”主任翻开文件,“您在抗战时期主持第三战区经济工作,实行战时统制经济,稳定物价,保障军需民食,很有成效。1946年您在行政院经济委员会当过顾问,参与制定战后经济复兴计划。这些,我们都了解。”
李宇轩沉默了。确实,他不仅懂军事,也懂经济——这是长期在地方和中央任职锻炼出来的。但他没想到,他们连这些细节都掌握。
“都是过去的事了。”他最终。
“过去的事,对现在有借鉴。”主任把文件推到李宇轩面前,“这是魔都、津、江城等地的物价指数报告。从5月到现在,大米涨了十二倍,棉布涨了八倍,煤炭涨了十倍。新政府面临严重的经济困难。”
李宇轩接过报告,快速浏览。数据触目惊心,但他并不意外。战后经济崩溃,通货膨胀,这是国民党政权垮台的重要原因之一。共和接手这个烂摊子,困难可想而知。
“与翔兄想听什么?”他问。
“实话。”主任看着他的眼睛,“您是经济专家,又熟悉国民党时期的政策得失。以您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李宇轩放下报告,沉吟片刻:“首先要弄清楚病因。通货膨胀不是一造成的。局部抗战6年,全面抗战八年,政府靠发钞票支撑军费。内战三年,更是变本加厉。货币超发,物资短缺,物价自然飞涨。现在虽然战争基本结束,但货币存量已经量,老百姓对纸币失去信心,一有风吹草动就抢购物资,形成恶性循环。”
主任点头:“您得对。我们估算过,国民党发行的法币和金圆券,总量相当于抗战前的十万倍。”
“所以,治本之策是恢复生产,增加物资供给。”李宇轩继续,“但这是长期工程。眼下要治标,必须稳定币值。我建议,尽快发行新货币,与旧币按合理比例兑换,同时严格控制新币发行量。”
“我们正在筹备人民币的全国发校”主任,“但旧币兑换,比例怎么定?”
“要狠。”李宇轩斩钉截铁,“旧币已经成废纸,按市价兑换,新政府负担不起。可以定一个较低的官方比例,同时宣布旧币作废期限。这样虽然会让部分持币者受损,但长痛不如短痛。”
他顿了顿:“我知道这很残忍,会让很多老百姓积蓄化为乌樱但裂了总得有人补,补的人总得死——这是历史最残忍的默契。”
主任身体微微前倾:“您这话……怎么讲?”
“明朝的张居正如此,”李宇轩,“他推行一条鞭法,整顿财政,为大明续命几十年,自己死后却被清算。我在美国的好友也一样——推行新政,拯救美国经济,但损害了大资本家的利益,被骂成‘共产主义者’,最后死在任上。”
他看着主任:“任何深刻的经济改革,都会触动既得利益,都会有人付出代价。改革者往往没有好下场,但国家因疵救。这就是‘补者’的命运。”
房间里安静下来。窗外的风刮过,吹得窗棂呜呜作响。
良久,主任开口:“景行兄,您觉得新政府能成功吗?”
“看你们敢不敢下狠手。”李宇轩直截帘,“经济问题,本质是利益分配问题。国民党为什么失败?不是因为不懂经济,而是因为不敢触动既得利益集团——四大家族、官僚资本、地主豪绅。这些人是我们当时的统治基础,动他们,国民党就垮了。不动他们,经济就垮了。最后,两样都垮了。”
他拿起茶杯,喝了口已经微凉的茶:“共和不一样。你们的根基是工人农民,和既得利益集团没有瓜葛。所以你们敢下手——土改,没收官僚资本,打击投机倒把。这些政策会流血,会招恨,但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那您觉得,我们会步国民党的后尘吗?”主任问得很尖锐。
“看你们能不能保持初心。”李宇轩放下茶杯,“革命党变成执政党,最容易犯两个错误:一是脱离群众,变成新的特权阶层。二是贪图享乐,忘记当初为什么革命。国民党就是前车之鉴。”
主任认真听着,没有打断。
“我句实话,与翔兄别见怪。”李宇轩继续,“共和现在得了下,万众拥戴。但200年之后呢,这些都要未雨绸缪。”
“谢谢您的直言。”主任诚恳地,“他常,‘进京赶考’,不能学李自成。您的话,我会原原本本向中央汇报。”
他看了看表,已经谈了快两个时。
“最后一个问题,”主任,“如果请您参与经济工作,您愿意吗?”
李宇轩笑了:“与翔兄,我是战犯。”
“战犯可以改造,可以特赦。”主任站起身,“华夏现在百废待兴,需要各方面人才。李将军懂经济,懂军事,又熟悉旧政权的情况,正是我们需要的人。当然,这要看您的改造表现,也要等合适的时机。”
李宇轩也站起来:“我老了,精力不济。但若真有那么一,我愿意尽绵薄之力。”
“好。”主任伸出手,“那就定了。”
两人握手。主任的手温暖有力,李宇轩的手苍老但稳定。
送走主任,李宇轩站在窗前,看着轿车驶出功德林大门。色更暗了,开始飘起细碎的雪粒。
刘广志走进来,收拾茶具:“景公,主任跟您聊什么了,这么久?”
“聊经济,聊治国。”李宇轩,“也聊‘补者’的命运。”
刘广志没听懂,但没多问。
那晚上,李宇轩在日记里写道:
“1949年11月4日,阴,初雪。主任来访,谈经济形势。余直言新政之难,改革之痛。彼虚心听之,颇有明主之风。然补者多无善终,张居正、吾之好友皆如是。今共和欲补华夏经济之,其路漫漫,其险重重。愿其不忘初心,善始善终。”
写到这里,他停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