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书上的一字一句,有如冰锥刺入楚云霜心口。
钝痛慢慢爬上两鬓。
待所有信件都看完,楚云霜已经头痛欲裂。
她一时没站稳,踉跄一步,坐到了绣墩上。
玉砂这时才发现她已经汗湿后背,忙伸手搀扶:“皇上,您怎么了?”
“无妨,”楚云霜强行按捺住心头的痛意,平定地摆手,“你去将云妃请来。”
玉砂心中担忧,但也不敢耽误,领命而出,一刻不到便带着萧煜白回来了。
楚云霜此时已经歪到了软榻上,怀里捧着玉砂出去前命宫人拿进来的汤婆子。
萧煜白看她脸色如纸,见礼过后,担忧问道:“陛下可是喉疾又犯了?早知就把南雪带来了。”
“朕无碍,”楚云霜轻描淡写地带过,目光转向案上信件,“贺大人从鸿胪寺找到的,你看看。”
萧煜白还想再问楚云霜的身体,但看她神色淡淡,便依言拿起信件,细细看去。
起初,他的脸色尚能维持平静,但随着目光逐行扫过,他脸色渐渐苍白。
那些凌厉的字句,将他记忆中的母亲撕裂成两个截然不同的身影——一个是仁政爱民的明君,另一个却是穷兵黩武的暴君。
进入琅玉为质的十年,萧煜白只觉自己犹如困兽,被两端拉扯。
在十岁以前的漫长岁月中,母亲一直是萧煜白心中最完美的人,待臣民宽严有度、赏罚分明;待父亲恩爱珍重,一生一世一双人;待他也喜爱温和,从不因他男子和公主的身份,就将他拘在后宫,他可以去做任何他喜欢的事。
是以他从举止得体,万事都想要做到让母亲和他人满意。他仰望着母亲,希望成为她那样的人。
可是十岁之后,一切都变了。
萧煜白不想相信母亲变成了一个暴君,但事实却摆在眼前,母亲对大国琅玉发动了注定打不过的战争,罔顾出云百姓的性命。
他没有一时半刻不在为母亲当年的恶行赎罪,也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兴许母亲是被琅玉先帝所害,这一切都不是母亲本愿。
可母亲下的战书摆在眼前,字字刺入他眼里,令他心痛得几乎要窒息。
“母亲她……”萧煜白低声喃喃,嗓音沙哑,带着无尽痛楚与迷茫,“她当年,真是糊涂……”
楚云霜看着他,心底同样破碎又痛楚。
萧煜白的经历,也是她的经历。
当年的她,也曾亲眼看着父王一夜之间性情大变,将国家拖入灭亡的深渊。
哪怕她大病一场后忘却了许多事情,那份绝望与不甘也从未消散,总在夜深人静时悄然潜入梦魇,一遍遍折磨她。
她看着萧煜白,仿佛看着另一个时空里,那个独自咽下所有委屈、不得不将锋芒与疑问深埋心底的自己,起身走近,轻声唤道:“萧煜白。”
她呼他的名,而不是疏离的“云妃”。
“朕不认得当年的出云国主,但,她养出了你这样清正的儿子,朕不信她会是一个暴戾贪婪之人。”
萧煜白倏然抬眼,望向楚云霜,泪光中带着希冀。
“你信吗?”楚云霜轻声发问,也像是在问自己,声音缥缈得像纱。
“不信!”萧煜白攥着纸张,逼退眼里的泪意,语气坚定,“我为何要信他们的评判?”
“我只信我的所思所感,即便这所谓的‘战书’是我母亲亲笔,可通篇写满出云挑衅琅玉的所谓证据,琅玉国力强盛,一个理智的君主,为何突然选择必败的战争?这其中必定还有因由!”
楚云霜点零头,萧煜白所,也是她一直所想的。
她当云妃的时候,也一直想要查清这个因由,哪怕父王的确变成了穷兵黩武的暴君,她也想知道为什么,为此也在宫中暗中调查,被冤入狱时,她没有过多辩解,甚至是迫不及待的进入地牢——只因听地牢中关押着一位妖僧,预言了山河异变。只是等她进入地牢,等着她的只剩下一地白骨。
幼时她总争抢好胜,什么都要学,什么都想学的比别人快,父王总将她抱得高高的,朗声而笑:“我们云霜,是底下最机敏勇敢的孩子!什么都能解决,永远不会被愁苦侵染!”
可是父王错了,她不是最机敏勇敢的孩子,她终究什么也没有查清,什么也没有做到。
楚云霜深深呼吸,压下眼里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热意,覆上萧煜白冰凉的手,取下已经被他攥得褶皱的信纸:“你得对,单凭这些,不足以定论。”
“朕还收到了一些其他消息,放在一起看,也许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她从御案的暗格里拿出一摞大不一、字迹各异的信纸,在桌案上依次排开,这些从影卫、太后、皇后各处得来,多数是卢远舟的罪证:在朝堂党同伐异,卖官鬻爵,贿赂过卢远舟的官员如今也都上任各地,正肆意搜刮民脂民膏,甚至太后的父族,都是四年前被卢远舟所害!
还有几份是她之前密令让影卫去搜集的各地异象情况,最后是一份名录,字迹清秀隽雅,暗蕴风骨,出自皇后之手。
“……这些罪证多是这几年的,应当和出云旧事无关;如今各地已经没有再下雪,从此处也无法入手,但也来可笑,明明没有雨雪洪灾,卢远舟的部下却还打着抗灾的幌子频频讨要赈济钱粮,贪墨公帑、填补亏空!”
“现在唯一能入手的,就是这份宫人名录。”楚云霜将最后一张纸推到萧煜白眼前,“这份名录,都是当年在先帝跟前伺候的,给你也抄录过一份送去,你这几日探查,可有收获?”
萧煜白从刚才的情绪里平复过来,摇了摇头道:“宫内找不到更多线索了,臣妾打算出宫去查。”
楚云霜本就不抱希望,听闻此言还是眼神暗了暗:“若卢远舟果真和当年的事情有关,宫内的人想必早被他清理的差不多了,查不出也正常,宫外的事情不用担心,相应的名录我也誊抄了一份给玉砂……”
话到一半,玉砂忽然快步从外间走进来,手中拿着一份密信,神情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