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府,内堂。
名贵的波斯地毯上,跪着白在庐陵王府耀武扬威的管事,此刻他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上首,梁王武三思一张胖脸涨成了紫红色,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一头被激怒的公牛。
“废物!一群废物!”
一只盛着西域葡萄酒的琉璃盏被他狠狠掼在地上,四分五裂,暗红的酒液溅了那管事一脸,他却连擦都不敢擦一下。
“本王让你们去敲打一个罪妇,你们倒好,被人三言两语,就把太平那个疯婆子给招惹了出来!怎么,本王府上,养的都是一群没卵的怂货吗?”
武三思气得来回踱步,身上的肥肉都在颤抖。他当然知道,这事怪不得下人。那韦氏不过是被缺枪使,真正打他脸的,是太平,还有那个藏在韦氏身后的陆羽!
一个是他姑母最宠爱的女儿,权倾朝野,他轻易动不得。
另一个,是他姑母新封的帝师,圣眷正浓,同样是个刺猬。
这口气,他咽不下!
“那个姓陆的白脸……”武三思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厉色,“他以为,靠着一张嘴皮子,就能在神都城里横着走了?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靠女人上位的弄臣!”
他越想越气,一脚踹翻了身边的案几。
“本王动不了太平,难道还动不了他一个九品官爬上来的校书郎?”
武三思对着堂下噤若寒蝉的管事吼道:“去!把王铁拳给本王叫来!”
管事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不多时,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的壮汉走了进来。他赤着上身,露出古铜色的虬结肌肉,上面纵横交错,满是狰狞的伤疤。他的一双拳头,骨节粗大,布满老茧,比寻常饶脑袋还大几分。此人正是武三思豢养的头号打手,王铁拳,早年在江湖上亡命,手底下有十几条人命,后来被武三思收罗,专门替他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脏活。
“王爷。”王铁拳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
武三思看着他,脸上的怒气化为了残忍的笑意:“铁拳,给你个活儿。城南陆府,那个叫陆羽的帝师,最近风头太盛,怕是忘了神都城的规矩。”
他压低了声音,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你带上几个好手,寻个机会,给他松松筋骨。别打死了,打死了麻烦。给本王打断他一条腿,再划花他那张白脸!本王要让他知道,笔杆子,永远斗不过刀把子!”
“王爷放心。”王铁拳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脸上那道从眉角延伸到嘴角的刀疤随之扭曲,显得格外可怖,“保证办得妥妥当帖,让他下半辈子只能在床上写字。”
……
陆羽府。
夜色已深,书房里依旧亮着灯。
陆羽并未看书,也没有处理公务,只是在院中,对着一棵桂树,缓缓地打着一套拳。他的动作很慢,一招一式,看似绵软无力,却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韵味。月光下,他白衣胜雪,身形飘逸,不像是在练武,反倒像是在月下独舞。
青鸟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神色凝重。
“主人,梁王府的‘王铁拳’带着人出动了,一共八人,都是府上的亡命之徒。他们正朝着我们这边来。”
陆羽收了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气在清冷的空气中,化作一道白练,久久不散。
他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反而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这头老虎,比我想象中还要沉不住气。也好,省得我再费心思去钓他。”
青鸟有些担忧:“主人,王铁拳在洛阳凶名赫赫,我们是否要调集人手,或是暂避锋芒?”
“不必。”陆羽摇了摇头,从一旁的石桌上拿起毛巾擦了擦手,“对付一群恶犬,用猎饶陷阱,太过抬举它们了。有时候,一根结实的打狗棒,就足够了。”
他转身走进书房,从笔架上取下一支上好的狼毫,铺开一张宣纸。
“替我更衣。”他头也不回地吩咐,“今夜月色不错,忽然想去南市的‘三味书斋’淘几本孤本。”
青鸟一愣,南市三味书斋?那是神都最大的书坊,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汇聚之地,但从陆府过去,正好要经过几条僻静的巷。
这哪里是去买书,分明是主动走进了对方布好的口袋。
“主人……”青鸟还想再劝。
陆羽已经开始落笔,宣纸上,一个飘逸灵动、却又暗藏锋芒的“武”字一挥而就。
“去吧。”他的声音很平静,“让他们在外面等着,不必跟进来。今晚的戏,观众太多,反而不好开场。”
青鸟看着自家主人那从容不迫的背影,和那字里行间透出的强大自信,将所有担忧都咽了回去,躬身领命:“是。”
一刻钟后,一辆普通的青布马车,从陆府侧门驶出,不紧不慢地朝着南市的方向行去。
马车行至永安坊的一处巷口,这里灯火昏暗,行人稀少,是动手的绝佳地点。
“吱呀——”
车轮下,仿佛压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马车猛地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车厢内,传来陆羽略带一丝不悦的问询声。
车夫没有回答。
因为他的喉咙,已经被一柄冰冷的匕首抵住。
巷子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了八条壮硕的身影,为首的,正是那铁塔般的王铁拳。他们像一群嗅到了血腥味的野狼,无声地将马车包围,眼中闪烁着残忍而兴奋的光芒。
王铁拳走到车窗边,用那只砂锅大的拳头,不轻不重地敲了敲车壁,狞笑道:“陆帝师,别装了。我家王爷有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车厢内,一片寂静。
王铁拳失去了耐心,对着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一名壮汉狞笑一声,伸手就要去掀车帘。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车帘的瞬间,一道白影,如鬼魅般从车厢内飘出。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
只听到“咔嚓”一声脆响,那名壮汉的手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后弯折,森白的骨茬甚至刺破了皮肉。
“啊——!”
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夜的寂静。
直到这时,众人才看清,陆羽已经站在了马车前,依旧是一身白衣,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仿佛刚刚折断人手臂的,根本不是他。
“梁王府的待客之道,真是……别致。”陆羽的目光,从那几个惊骇的打手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王铁拳的身上,“只是,要请我,似乎不必用这种方式吧?”
王铁拳瞳孔骤缩,他混迹江湖多年,眼力毒辣,自然看得出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是个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
“一起上!废了他!”
王铁拳怒吼一声,率先发难。他那只铁拳,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直取陆羽的面门。这一拳,足以将花岗岩都打出裂纹。
另外七人也反应过来,纷纷抽出藏在身上的短刀、铁尺,从四面八方合围而上。
面对这雷霆万钧的合击,陆羽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仿佛在惋惜什么。
他动了。
身形一晃,原地留下一道残影。
王铁拳势在必得的一拳,重重地打在了马车的车壁上,整个车厢都被砸得粉碎。
而陆羽,已经出现在一名持刀壮汉的身侧。他并指如剑,在那壮汉的手腕上轻轻一点。
“当啷!”
短刀落地,那壮汉抱着手腕,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哀嚎。
陆羽的身影,就像一只穿花蝴蝶,在八人之间飘忽不定。他不出拳,也不用掌,只是用手指,或点,或戳,或弹。
每一次出手,都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咔嚓”声和兵器落地的“当啷”声。
优雅,而致命。
不过十几个呼吸的功夫,地上已经躺了七个人,个个抱着自己的手或脚,在地上翻滚哀嚎,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整个巷子里,只剩下王铁拳一人,还站在原地,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冷汗。
他看着那个依旧白衣胜雪、纤尘不染的年轻人,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恐惧。
这不是人,这是个妖怪!
“你……你到底是谁?”他声音发颤。
“我?”陆羽笑了,他缓步走到王铁拳面前,那温和的笑容,在王铁拳看来,比魔鬼还要可怕。
“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罢了。”
话音未落,他闪电般出手,一把掐住了王铁拳的脖子,将他那两百多斤的壮硕身躯,像提一只鸡一样,单手提了起来。
王铁拳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双脚在空中乱蹬,却使不出半分力气。
陆羽的目光,冷得像万年不化的寒冰。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咔嚓!”
他随手一甩,将王铁拳扔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王铁拳的左腿膝盖,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彻底废了。
陆羽看都没再看地上的那群人一眼,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袖,仿佛只是拍掉了一点灰尘。
他转身,施施然地朝着巷子深处走去,那悠闲的背影,仿佛真的是去三味书斋买书的。
巷口,青鸟的身影再次出现,他看着满地哀嚎的梁王府打手,眼中是难以掩饰的震撼与狂热。
他快步追上陆羽,低声道:“主人,都处理干净了?”
“一群土鸡瓦狗而已。”陆羽淡淡道。
就在这时,另一名探子从夜色中闪出,急声道:“主人,太平公主府的马车,出动了。看方向,是往梁王府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