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位看官,上回书到,慕容栖霞巧设奇谋,里应外合,总算攻破了春州这座坚城。
窦烈走投无路自戕而死,乌图被打断一条胳膊,带着残兵逃去了塞外,狼鹫部算是彻底伤了元气。
春州城头上,王师的大旗迎风招展,老百姓们提着茶水、捧着吃食,争先恐后地来迎接大军。
真个是:
智谋巧破千重险,血战终收百战功。
枭雄末路余魂散,玉剑光寒北地风。
而今,咱们话分两头,表一表那滨州城内的动静。
春州大捷的消息,不几日便如长了翅膀,飞过山峦,传至滨州。
那滨州守将冯蓬闻听窦烈身死、春州已破,惊得手中茶盏“哐当”坠地,跌得粉碎。
他在厅中踱步良久,长叹一声:
“窦烈暴虐,勾结外寇,最后落得身死名裂的下场,纯属活该。乌图凶残,败逃塞外,亦是咎由自取。”
“慕容元帅用兵如神,仁德厚道,春州百姓夹道相迎,此乃命所归,人心所向啊。”
冯蓬年近四旬,面庞清癯,三缕长髯,素影儒将”之称。
他镇守滨州多年,爱民如子,治军严明,对窦烈横征暴敛、勾结狼鹫部之举,早存不满,只是势单力薄,只得虚与委蛇。
如今窦烈已亡,北境大势已定,冯蓬心中那杆秤,终于彻底倾斜。
是夜,冯蓬于书房中屏退左右,亲笔修书一封,言辞恳切:
“罪将冯蓬,顿首再拜慕容元帅麾下:蓬本齐臣,世受国恩。前受制于窦逆,虚与周旋,实非得已。”
“今闻王师威,克定春州,窦逆伏诛,北境重光。蓬窃以为,顺应人,正在此时。滨州军民久苦苛政,翘首以望王师。”
“蓬愿开城以迎,倒履以俟。唯望元帅体念苍生,勿以兵戈加于本城,则滨州幸甚,百姓幸甚。临书涕零,不知所云。”
书就,以火漆密密封好,唤来自幼抚养长大的侄儿、亦是心腹家将冯焘,郑重嘱托:
“此信关乎一城生灵,汝需亲交慕容元帅手中,万勿有失。”
冯焘领了命,打扮成做买卖的,连夜出城,直奔春州而去。
三日后,春州帅府。
慕容栖霞展开信看完,递与身旁萧归鹤、苏灵霄等人传看,微微一笑:
“冯蓬素有清名,他所言应该不假。若能不战而下滨州,实乃北境百姓之福。”
萧归鹤仔细看了看笔迹和印信,点头道:
“信中所言恳切,印信无误。冯蓬此人,风评尚可,非窦烈之流。不过兵不厌诈,我们总归谨慎些。”
苏灵霄抱拳道:“元帅,我愿意带一支轻骑兵当先锋,先去滨州探探虚实。若冯蓬有诈,亦可应对。”
“不必。”慕容栖霞摆手。
她眸光清亮:
“冯蓬若存心欺骗,派个使者来就行,何必亲笔写信,授人以柄?我亲自去,彰显我们的诚意。”
灵霄,你整顿军队,三后拔营出发。阿岩,你带鹤影卫先走,沿途查探,确保没有埋伏。”
“得令!”
又过了五,滨州城下。
但见城门大开,吊桥平放。
冯蓬带着滨州的文官武将,穿着青衣素服,步行出城三里地,弓着腰迎接。
路边的老百姓烧着香磕头,欢呼着迎接王师。
慕容栖霞白衣银甲,策马而校
她看见冯蓬额头上缠着白巾——示己有罪,神色恭敬,就下马亲手把他扶起来:
“冯将军深明大义,使一城人免受战乱之苦,对朝廷有功,对老百姓有德,何罪之有?快请起。”
冯蓬闻言,眼眶微红:“败军之将,不敢言功。元帅不咎既往,已是恩。请元帅入城!”
当晚上,冯蓬在府衙摆了宴席,给慕容栖霞接风。
席上没有山珍海味,却都是本地的好菜,满满都是诚意。
慕容栖霞亦以礼相待,宾主尽欢。
正言谈间,忽听厅外一声洪钟般的大喝:
“且慢!”
声落人至,但见一少年撞开厅门,大踏步闯入宴厅。
此人身高八尺有余,虎背熊腰,浓眉豹眼,虽只穿寻常布衣,却掩不住一身勃勃英气与悍勇之力,正是冯蓬幼弟——冯罡。
他年方二十,血气方刚,因父母早逝,自幼被兄长抚养长大,性子莽直,有一身生神力,能倒曳牛尾,徒手裂石,在滨州军中颇有勇名。
冯罡也不行礼,一双虎目直瞪慕容栖霞,声如闷雷:
“你就是那个连破阳州、春州的慕容元帅?我道是何等三头六臂的人物,原来是个……”
他上下打量慕容栖霞纤细的身形,撇嘴道:
“……是个白净文弱的姑娘家!想必是靠着手下将士拼命,侥幸赢了几阵吧?我冯罡可不服气!”
“罡儿!休得无礼!还不退下!”冯蓬大惊失色,厉声呵斥,起身便要向慕容栖霞请罪。
慕容栖霞却抬手制止,神色平静,看向冯罡:“哦?冯将军有何不服?”
冯罡昂着头,拍着胸脯:“我们练武的,服的是真刀真枪的本事!你要是能赢我手里这杆浑铁枪,我就心服口服,任凭你差遣!要是不敢……”
他故意拉长声调,满脸不屑。
“放肆!”苏灵霄按剑而起,怒目而视。
碧珠一脸冷意。
萧归鹤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慕容栖霞却笑了,那笑容如冰雪初融,清冷中带着些许兴味:
“冯将军快人快语。既如此,本帅便与你切磋一二。不过,刀枪无眼,你我便比试拳脚,如何?”
冯罡大喜:“好!拳脚就拳脚!你若能接我十拳不倒,我便服你!”
他自恃神力,哪里将看似柔弱的慕容栖霞放在眼里。
众人移步校场。
火把通明,照得场中亮如白昼。
滨州将士听闻冯罡要挑战慕容元帅,纷纷聚拢围观,窃窃私语。
冯罡脱去外袍,露出一身虬结肌肉,抱拳道:“慕容元帅,请了!”
话音未落,他沉腰坐马,憋足了气,一拳朝着慕容栖霞胸口捣来!
这一拳没啥花哨招式,纯靠蛮力,竟带起呼呼的风声,显然是拼尽全力,想一招就立威!
众人惊呼出声,慕容栖霞却不闪不避,直到拳风快打到身上,才轻飘飘地向左踏出半步,左手跟穿花拂柳似的,在那刚猛无比的拳侧轻轻一搭、一引。
冯罡只觉得一股柔韧绵长的力道传来,这凝聚了全身气力的一拳竟不由自主地歪向一旁,打了个空,身子也跟着向前踉跄了一步。
“咦?”冯罡一怔,旋即大怒,拧身又是一拳,势如奔雷。
慕容栖霞身影微晃,再次于间不容发之际避过,衣袂飘飘,仿佛风中柳絮,冯罡的拳风竟连她衣角都未沾到。
“第三拳!”“第四拳!”……冯罡吼声连连,双拳如狂风暴雨,力道一拳重过一拳,将地面夯得咚咚作响。
可慕容栖霞始终在那漫拳影中从容穿梭,或拂、或引、或卸,冯罡那开碑裂石的巨力,竟如泥牛入海,尽数落空。
十拳转眼过去,慕容栖霞气定神闲,连呼吸都未乱一分。
冯罡累得气喘如牛,面红耳赤,又惊又怒,更觉在满场将士面前丢尽颜面。
他狂吼一声,不再讲究章法,合身扑上,双臂张开,竟是要用蛮力将慕容栖霞抱住。
慕容栖霞眼中笑意微敛,轻道:“心了。”
这次她不退反进,侧身钻进冯罡怀里,右手并指如剑,闪电般在他肋下、肩井、环跳几个穴位上快速一点。
冯罡顿觉半边身子酸麻,气力一泄,庞大的身躯晃了晃。
慕容栖霞已顺势绕到他身后,足尖在他膝弯处轻轻一勾。
“噗通!”一声闷响,冯罡收势不住,单膝跪倒在地,尘土飞扬。
校场之上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看得分明,慕容元帅自始至终未出一招攻敌,仅凭身法与巧劲,便让这滨州第一猛将狼狈跪地。
冯罡跪在地上,愣了半晌,满脸的不可置信逐渐转为羞惭,又由羞惭化为一种炽热的光芒。
他忽然以头触地,“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大声道:
“冯罡有眼无珠,冒犯元帅!元帅武功出神入化,罡……心服口服!求元帅收我为徒,传授武艺!罡愿执鞭坠镫,终身侍奉!”
这一场变故,出乎所有人意料。
冯蓬急忙上前欲扶:“罡儿,不可造次!元帅军务繁忙,岂能……”
慕容栖霞却抬手止住他,走到冯罡面前,垂眸看着这虎头虎脑、眼神炽诚的少年,缓缓道:
“你生神力,是块璞玉。然武道一途,力为下,巧为中,心为上。你可知,我为何不与你硬拼气力?”
冯罡抬起头,茫然地摇了摇头。
“因你之心,躁而无根,刚而易折。”慕容栖霞声音清越,回荡在校场上空。
“沙场对决,非只恃勇力。为将者,当知时、察地利、懂人和,明辨局势,善用兵将。匹夫之勇,不过百刃;为将之智,方是万龋你,可明白?”
冯罡浑身一震,眼中茫然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渴望。
他再次重重叩首:“弟子愚钝!请师父指点迷津!罡愿学为将之道,万刃之术!”
慕容栖霞凝视他片刻,终是微微颔首:
“罢了。你既有此心,我便收你为徒。然则,入我门下,需守三则:一不得恃强凌弱,二不得违抗军令,三不得背叛家国。你可能做到?”
冯罡大喜,连连叩首:
“能!能!弟子冯罡,拜见师父!此生必遵师命,若有违背,打雷劈!”
一场风波,竟以拜师收场。
冯蓬又惊又喜,连连向慕容栖霞道谢。
滨州将士见主将之弟、军中第一勇悍的冯罡竟被慕容元帅如此折服,更是心悦诚服,再无半分疑虑。
次日,慕容栖霞于滨州府衙升堂,正式接受冯蓬及滨州众将归顺。
冯蓬交出兵符印信,滨州不战而定。
慕容栖霞当即颁下安民告示,减免赋税,抚恤伤亡,整饬吏治,一切皆如阳州、春州旧例。
滨州百姓欢欣鼓舞,夹道欢迎。
休整数日后,慕容栖霞留苏灵霄率兵一万镇守春州,抚定地方,清剿窦烈残部;令冯蓬仍守滨州,戴罪立功。
她则与萧归鹤、碧珠、月影卫稚子、新收的弟子冯罡,阿岩及百名鹤影卫及大军主力,押解俘虏,携带缴获,浩浩荡荡,班师回朝,凯旋金景。
大军一路缓缓前行,旌旗招展。
冯罡换了身亲兵服饰,紧紧跟随在慕容栖霞马后,目光灼灼,片刻不离师父左右,不时请教行军布阵之法,态度恭谨,与日前那莽撞少年判若两人。
萧归鹤在旁见了,对慕容栖霞莞尔一笑,低声道:“此子赤诚,倒是可造之材。”
慕容栖霞望向前方蜿蜒官道,轻声道:
“北境初定,百废待兴。窦烈虽亡,其党羽未清;乌图虽败,狼鹫部根基尚在。此番回朝,受赏封功俱是事,如何长治久安,才是关键。”
她顿了顿,看向身边并肩骑马的萧归鹤:“归鹤,此番北征,多亏有你。”
萧归鹤摇头,温言道:“是你运筹帷幄,将士用命,百姓归心。”
他目光悠远,望向南方:“金景城中,只怕又是另一番局面了。”
慕容栖霞默默地点零头。
她知道,朝堂之上的明争暗斗,比沙场上的刀光剑影,还要凶险难测。
但她握紧了手中的缰绳,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棵迎风而立的青松。
赤耳跑在队伍前列,忽对着一侧山林,发出低低呜咽。
碧珠悄无声息地靠近慕容栖霞,低语两句。
慕容栖霞眸光微凝,旋即恢复平静,只轻轻颔首。
大军凯歌高奏,马蹄踏起淡淡烟尘,向着南方那座巍巍帝都,渐行渐近。
那里有封赏,有荣耀,有意气风发的同僚,有殷切期盼的君王。
亦有暗处的目光,未息的波澜,与等待她的、新的征程。
这正是:
兵不血刃下滨州,璞玉归心拜师遒。
凯歌初奏回銮日,暗涌已随帝京流。
慕容栖霞凯旋回朝,将面临何等封赏,朝中又有何等波澜?
那山林之中,赤耳所呜咽者,又是何等蹊跷?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