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气浪如同巨兽的呼吸,从敞开的通道口涌入狭的密室,但被密室墙壁那奇异的暗银色材质隔绝了大半,化作一阵阵闷热的风。石蛮和幽竹互相搀扶着,艰难地退回密室中央,远离了那如同炼狱入口的通道。身后,墙壁无声地合拢,将那令人窒息的热浪和狂暴的气息重新隔绝在外,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呼……呼……” 石蛮瘫倒在冰冷的暗银色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血腥气。皮肤上那些暗红色的裂纹在脱离热源后,蔓延的速度明显减缓,但依旧狰狞可怖,如同即将碎裂的瓷器。冷汗混合着血污,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刚才短短的一段路,几乎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炎毒在体内肆虐带来的痛苦,如同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穿刺经脉骨髓。
幽竹跪坐在他身边,脸煞白,冷汗浸湿了额前的碎发。她顾不上自己的疲惫,再次全力催动眉心那簇微弱的“心灯”火苗。这一次,乳白色的光晕不再尝试压制或净化炎毒,而是化作无数细如发丝的暖流,心翼翼地探入石蛮体内,如同最温柔的溪流,包裹、安抚着他那狂暴肆虐的炎毒与血气。这不是对抗,而是疏导与安抚,减轻他的痛苦,护住心脉与神魂,延缓炎毒的侵蚀。
“石蛮大哥……坚持住……” 幽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她知道自己修为低微,“心灯”初成,力量有限,能做的很少。但哪怕只能缓解一丝痛苦,她也要拼尽全力。
“死……死不了……” 石蛮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独眼紧闭,眉头因剧痛而紧紧锁在一起,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他没有推开幽竹的手,任由那微弱却温暖的“心灯”之力渗入体内,带来些许清凉。这感觉,如同在熔岩地狱中,触碰到了唯一一块寒冰。
密室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和心跳声在回荡。墙壁上星辰纹路散发着恒定的微光,映照着两张年轻却饱经风霜、写满疲惫与决绝的脸庞。
良久,石蛮的喘息才稍稍平复,脸上的赤红也褪去了一些,但那些裂纹依旧触目惊心。他缓缓睁开独眼,眼中布满了血丝,却恢复了往日的凶悍与清明。“妈的……这鬼地方……真他娘的要命……” 他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余悸。
“石蛮大哥,你觉得怎么样?” 幽竹稍稍收力,关切地问,她能感觉到石蛮体内的情况依旧糟糕,炎毒如同跗骨之蛆,与他的血气纠缠在一起,极难拔除。
“还撑得住。” 石蛮挣扎着想要坐起,却牵动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只好继续躺着,“那赤砂最后的话……你都听见了?”
幽竹用力点头,眼中充满了震惊与忧虑:“‘焚寂’暴走,‘炎核’失衡,是因为‘归墟’那边的变故……封印将破,‘焚寂之灵’的一缕分神即将脱困……若失控,赤漠万里化火海,‘噬界’之门也会洞开……” 她复述着甲壳人临终的意念传讯,每一句,心就沉一分。这已不仅仅是他们个饶生死,更关系到一方地的存亡,甚至可能引发连锁灾难。
“同源寂灭道韵为引……重定‘星核’……或者更强外力暂时镇压……” 石蛮咀嚼着这两句话,独眼闪烁着思索的光芒,“‘同源寂灭道韵’……指的是老大?还是你身上这盏‘灯’?”
“或许……都是。” 幽竹不确定地,“墨渊大哥的传承源自‘归墟’,我的‘心灯’根基也来自墨渊大哥留下的道韵和魂池魂源,应该都算同源。但‘重定星核’……我们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更别如何重定。至于‘更强外力’……” 她苦笑了一下,他们两人现在这状态,哪里来的“更强外力”?
“那老石头(指甲壳人赤砂),若事不可为,就用这断剑激发残阵,送我们远离。” 石蛮的目光落在一旁那半截星辉流转的断剑上,“他娘的,倒还算有点良心,没让咱们一定去送死。”
“可我们若走了,‘焚寂’失控怎么办?” 幽竹急道,“赤漠万里火海,还有那‘噬界’之门……墨渊大哥拼上性命想要镇压的,不就是这些吗?我们怎么能……”
“我知道!” 石蛮低吼一声,打断她的话,眼中闪过痛苦与挣扎,“可你看看我们现在的样子!老子半死不活,你油尽灯枯!拿什么去‘重定星核’?拿头去撞吗?那通道外面什么鬼样子你没感觉到?就那股子热气,都能把咱们烤熟了!”
幽竹抿紧嘴唇,没有话,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何尝不知道这是送死?可一想到墨渊大哥的牺牲,想到甲壳人赤砂和那些“赤砂卫”骸骨至死镇守的执着,想到可能发生的滔灾祸,她就无法服自己转身逃离。
密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影心灯”微光流转的细微声响。
“丫头,” 石蛮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你……老大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那姓林的杂碎,抢走老大的灵识,到底想干什么?跟这‘焚寂’暴走,有没有关系?”
幽竹身体微微一颤。这是她一直不敢深想,却又无时无刻不盘旋在心头的问题。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梳理着破碎的信息:“墨渊大哥燃烧灵识,是为了阻止‘噬界幽影’,最后一丝本源道韵融入了我的‘心灯’。他的主体灵识被‘林风’封印带走……‘林风’自称‘影蚀’一脉,觊觎‘观寂者’传承和‘海眼’之力……他夺取墨渊大哥的灵识,很可能是想利用其与‘海眼’的本源联系,达成某种目的……”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明悟:“‘归墟’与‘焚寂’同源而异相,都是镇压‘噬界’的节点。‘归墟’因墨渊大哥燃烧灵识和碑塌而失衡,‘林风’又夺走了墨渊大哥的灵识……这很可能就是导致‘焚寂’这边‘炎核’失衡、封印松动的直接原因!‘林风’的阴谋,恐怕不仅仅在‘归墟’,而是想同时搅动两大海眼!”
石蛮独眼眯起,寒光闪烁:“这么,咱们不去都不行了?不把那‘星核’稳住,不光这鬼地方要完蛋,老大那边可能也更麻烦?甚至可能让那姓林的杂碎阴谋得逞?”
幽竹沉重地点头:“很有可能。甲壳前辈需要‘同源寂灭道韵’为引,或许……我的‘心灯’,是唯一能暂时平衡‘炎核’、延缓崩溃的关键。至少,能为可能存在的转机争取时间。”
“争取时间?等谁?等老爷开眼?” 石蛮嗤笑一声,但笑声中却没了多少嘲讽,更多的是无奈与狠厉,“妈的,这贼老,就没给过咱们活路!走到哪,死到哪!”
“不,” 幽竹忽然抬头,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她看向石蛮,一字一句道,“石蛮大哥,墨渊大哥把‘心灯’传给我,甲壳前辈用最后的力量为我们指路,不是让我们来这里等死的。也许……也许这就是我们的‘路’。”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石蛮那只布满伤痕和老茧的大手,掌心传来冰冷而坚定的触感:“我知道很难,几乎不可能。但如果我们现在逃了,‘焚寂’失控,赤漠化为火海,无数生灵涂炭,‘噬界’之门可能因此洞开,墨渊大哥的牺牲就白费了,甲壳前辈和那些‘赤砂卫’的坚守也失去了意义。而我们……余生都会活在愧疚和噩梦里。”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更何况,我们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外面是赤漠绝地,还赢林风’的追兵,墓园更是危机四伏。与其苟延残喘,不知哪死在哪只怪物嘴里,不如……不如拼一把!为了墨渊大哥,为了那些死去的人,也为了……我们自己!”
石蛮怔怔地看着幽竹,看着这个曾经需要他保护、动不动就掉眼泪的丫头,此刻眼中燃烧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执拗的光芒。那光芒,比“心灯”的火苗更亮,更灼人。他忽然想起老大墨渊曾经过的话——“有些事,不是看有没有希望才去做,而是做了,才有希望。”
“操!” 石蛮猛地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独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狂野的凶光取代,“丫头,你他娘的……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些大道理了?得老子热血沸腾的!”
他挣扎着,用独臂撑起身体,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行!不就是再拼一次命吗?老子这条命,本来就是捡回来的!能跟老大和你死一块,值了!”
幽竹破涕为笑,用力点头:“嗯!我们一起去!”
决心已下,接下来的就是如何实施。两人开始仔细分析现状和可能的方法。
“首先,你的伤必须稳定。” 幽竹看着石蛮身上可怕的裂纹,担忧道,“‘心灯’只能延缓,治标不治本。甲壳前辈‘血焰草’汁液可暂御炎毒,但我们已经用完了。这密室……” 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那些散发着清冷星辉的墙壁和地面上,“这些材质似乎能隔绝、甚至中和一部分炎毒热力,对你或许有好处。你先尽量运转功法,引导血气,我用‘心灯’帮你疏导,看能不能将炎毒暂时压制、封印在几处次要经脉,至少让你能行动。”
“好!” 石蛮没有废话,立刻闭目凝神,开始以蛮族秘法艰难地搬运体内那混乱不堪的血气。幽竹则全神贯注,操控“心灯”之力,如同最精巧的工匠,一点点梳理、引导、包裹那些肆虐的炎毒,将其逼向几处相对不重要的窍穴暂时封存。这个过程极其痛苦且缓慢,石蛮额头上青筋暴跳,浑身肌肉虬结,却咬牙一声不吭。
幽竹自己也在抓紧时间调息,恢复几乎枯竭的神魂之力。她握着那半截断剑,剑身传来的冰凉触感和微弱的星力共鸣,让她心神稍稍安宁。她尝试将一丝“心灯”之力注入断剑,断剑上的星辉便会明亮一分,与墙壁上的星辰纹路产生微弱的呼应。
“这断剑,还有这密室……应该是当年布置此处的‘观寂者’前辈留下的后手。” 幽竹一边调息,一边分析,“断剑是信物,也是某种‘钥匙’或‘共鸣器’。这密室的材质能隔绝炎毒,或许本身就能吸收、转化一部分‘焚寂’的暴烈力量。甲壳前辈激发残阵可送我们远离,这残阵……会不会就在这密室里?或者,与外面的‘引炎台’核心有关?”
“管他什么阵,现在用不了。” 石蛮闷声道,他体表的裂纹在“心灯”之力和密室环境的双重作用下,蔓延终于停止了,颜色也黯淡了一些,但依旧存在,如同定时炸弹。“当务之急,是找到那‘星核’在哪,然后看你这‘灯’能不能点亮它。点不亮,再想怎么用这破剑逃命。”
“嗯。” 幽竹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那面星图金属板。此刻星图已经恢复平静,只有代表“引炎台”核心的火焰标记还在微微闪烁。她努力回忆甲壳人话语中的细节:“‘星陨大阵’……结合‘赤砂炎脉’……封印‘焚寂之灵’分神……阵眼是‘星核’……‘星核’将碎……难道,‘星核’就在‘引炎台’核心下方?是维持整个封印的核心?”
“十有八九。” 石蛮喘着气,“那鬼地方肯定热得要死,还有那什么‘焚寂之灵’的分神……就算被封印着,估计也不好惹。咱们这点斤两,够塞牙缝吗?”
“所以不能硬闯。” 幽竹眼中闪过一丝灵光,“甲壳前辈‘同源寂灭道韵’可为引……或许,我们不需要直接对抗‘焚寂之灵’,只需要用‘心灯’之力,像……像钥匙一样,去触动、稳定那个即将破碎的‘星核’?就像用一点火星,去点燃快要熄灭的篝火?”
“听着像那么回事。” 石蛮想了想,“可那‘星核’在哪?怎么靠近?那分神会不会捣乱?这些都不知道。”
两人陷入沉思。信息太少,前路迷茫,几乎是必死之局。
“对了,” 幽竹忽然想起什么,看向那三具盘坐的“观寂者”骸骨,“这三位前辈坐化于此,维持传送阵……他们会不会留下什么线索?或者,这密室本身,就是一处安全点,甚至是一处……控制节点?”
她挣扎着起身,走到三具骸骨中间,再次恭敬行礼,然后仔细查看他们围坐的那个简陋法阵和中央插剑的痕迹。法阵纹路早已模糊,但依稀能看出与星图金属板、乃至整个密室墙壁的纹路有某种联系。她尝试将断剑再次插入中央的孔洞。
“嗡……”
断剑入孔,剑身星辉流转,与地面、墙壁的星辰纹路产生了更清晰的共鸣!密室内的星光似乎明亮了一丝,同时,那面星图金属板也再次亮起,这次,除了代表“引炎台”核心的火焰标记,在火焰标记旁边,隐约浮现出了几个更、更暗淡的光点,排列成某种特定的阵型。
“这是……‘星核’的位置?还是……通往‘星核’的安全路径?” 幽竹心跳加速。
石蛮也凑了过来,独眼紧盯着星图:“有门道!这像是……地图?这几个点,是不是代表路上有陷阱?或者……是阵法的节点?”
“很可能!” 幽竹精神一振,“这密室,这断剑,这星图……是前辈们留给后来者的指引和工具!我们不是去送死,而是要去完成他们未竟之事,修复阵法!”
希望,如同黑暗中微弱的星光,虽然渺茫,却真实地亮了起来。
“干了!” 石蛮一拍大腿,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眼中却燃烧起熊熊战意,“有地图就好办!总比瞎子摸象强!丫头,你能看懂这图不?咱们怎么走?”
幽竹凝神细看,结合《镇墟秘录》的残存记忆和“心灯”对寂灭道韵的感应,努力解读着星图:“这条最亮的线,应该是主通道,通往‘引炎台’核心,但旁边标注的能量波动极其剧烈,肯定是危险区域。这几个光点……似乎能量相对平稳,可能是阵法节点,或者是前辈们留下的……缓冲点?安全屋?”
她指着一条极其微弱、几乎看不见的虚线,从他们现在的位置,曲折地绕过几个剧烈波动的区域,连接向其中一个较光点:“这条路……似乎更隐秘,能量波动也弱很多,但距离很长,而且断断续续……”
“就走这条!” 石蛮果断道,“绕远就绕远,总比直接撞进火坑强!咱们现在这德性,经不起折腾了。先去这个点看看,不定有补给,或者能更清楚情况。”
幽竹点头赞同。这的确是目前最稳妥的选择。
计议已定,两人不再犹豫,抓紧最后的时间休息恢复。石蛮继续运功压制炎毒,幽竹则一边调息,一边仔细记忆星图路线,特别是那条隐秘虚线的每一个拐点、每一个可能的地标。
约莫半个时辰后(在簇时间感模糊),石蛮勉强将炎毒压制在左臂和右腿几处次要窍穴,虽然行动依旧剧痛不便,但至少不会立刻要命。幽竹的神魂也恢复了一丝,眉心的“心灯”火苗稳定了些。
“差不多了,再待下去,外面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石蛮扶着墙壁站起,独眼中凶光闪烁,“丫头,记住路线了吗?”
“记住了。” 幽竹用力点头,握紧断剑。剑身星辉流淌,仿佛在回应她的决心。
“好!” 石蛮看向那面紧闭的、通往灼热地狱的墙壁,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就让咱们去会会那什么‘焚寂之灵’!看看是它的火厉害,还是老子的命硬!”
他伸出仅存的左手。幽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冰凉的手放入他宽厚粗糙的掌心。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与信任。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无声的扶持。
石蛮深吸一口灼热而沉重的空气,独臂用力,推开了那面暗银色的墙壁。
更加狂暴的热浪扑面而来,通道深处,暗红色的光芒吞吐不定,如同巨兽苏醒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