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同样慷慨地洒进了逸尘和铃位于白蓝市的跃层公寓。
只不过，这里的早晨，开场方式永远和林恩家的温馨静谧是两个极端。
“咚！”
“哇啊啊——！”
“弈宝！你给我站住！那是妹妹的奶瓶！”
“咯咯咯咯——！”
“逸尘！你还躺在那儿干嘛？！快拦住他！”
主卧里，早已是一片鸡飞狗跳。
铃只穿着睡裙，头发凌乱，正一手护着怀里刚被吵醒、懵懂揉眼睛的笙宝，一手徒劳地伸向不远处那个满床乱窜的“旋风”。
弈宝，刚满七周不久的人类幼崽，此刻却展现出了不亚于某种灵长类动物的敏捷和破坏力。
他光着屁股，像只灵活的猴子，在宽大的双人床上辗转腾挪，手里高举着一个粉蓝色的奶瓶——那是笙宝的，里面还有半瓶没喝完的晨奶。
家伙似乎把这当成了一场极有趣的追逐游戏，一边“咯咯”大笑，一边躲避着妈妈的“抓捕”，时不时还把奶瓶往嘴里塞，试图啃两下。
而被点名“躺在那儿”的逸尘，正仰面瘫在床的另一侧，一条胳膊横在额头上，眼睛紧闭，眉头紧锁，嘴角向下撇着，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我不想醒，让我再睡五分钟”的绝望气息。
铃的河东狮吼和儿子的魔性笑声像立体环绕音效一样冲击着他的耳膜，他终于忍无可忍，猛地翻身坐起。
“吵死了！”逸尘低吼一声，头发乱得像鸟窝，眼里布满血丝。
他昨晚被弈宝的“半夜蹦迪”折腾到快亮才勉强合眼，此刻的起床气堪比火山爆发。
他瞪向那个在床上蹦跶得正欢的儿子，目标明确——那个奶瓶。
只见他大手一伸，快如闪电，直取奶瓶。
弈宝正背对着爸爸，得意地朝妈妈做鬼脸，根本没料到“偷袭”。
奶瓶瞬间易主。
“哈！抢到了吧兔崽子！”逸尘得意地晃了晃到手的战利品，刚想露出一个胜利者的微笑——
“呜哇——！！！”
弈宝愣了一下，低头看看空空如也的手，又抬头看看爸爸手里属于自己的“战利品”，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嘴巴张大，发出一声震耳欲聋、饱含委屈和愤怒的嚎哭。
这哭声极具穿透力，仿佛能掀翻屋顶。
紧接着，他不退反进，像颗炮弹一样，“嗷”一声就扑向了逸尘，拳头脚丫胡乱地往爸爸身上招呼。
虽然力道对逸尘来跟挠痒痒差不多，但那架势，那气势，活脱脱一头被抢了食的愤怒兽。
“我去！你还敢动手？！”逸尘被儿子这突如其来的“反击”弄得手忙脚乱，一手要护着奶瓶，一手要格挡儿子的“王八拳”，狼狈不堪。
铃抱着被哥哥哭声吓到、也开始扁嘴欲哭的笙宝，看着床上这对瞬间扭打在一起的父子（单方面殴打？），额角青筋直跳。
“逸！尘！”铃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把奶瓶还给弈宝！还有，不许凶他！”
“我凶他？你看清楚是谁在打谁？！”逸尘一边狼狈地招架，一边试图把奶瓶塞回儿子手里，“给给给！还你还你！别打了！”
弈宝抢回奶瓶，抱在怀里，哭声戛然而止，但依旧用黑溜溜的大眼睛警惕又控诉地瞪着爸爸，胸脯气得一鼓一鼓。
逸尘看着儿子这副“你欠我八百块”的表情，再想起刚才群里林恩那嘚瑟到不行的“葵宝叫爸爸了”，一股无名邪火“噌”地就冒了上来。
凭什么？！
凭什么林恩家的葵宝安安静静，第一次开口就桨爸爸”，还叫得那么清楚？
凭什么他家这个混世魔王，除了嗷嗷舰喷口水、搞破坏、打老子，就啥也不会？！
连个“ba”的音都吝啬给？！
这不公平！
他瞪着弈宝，后者正抱着奶瓶，用牙齿试探性地啃着瓶嘴，完全没察觉到爸爸眼神里酝酿的风暴。
“臭子……”逸尘磨了磨后槽牙，忽然伸手，一把将儿子捞到自己面前，父子俩脸对脸，距离近得能看清彼此脸上的绒毛。
弈宝被爸爸突然的举动弄得一愣，停止了啃奶瓶，睁大眼睛看着爸爸近在咫尺的、表情“狰狞”的脸。
“听着，”逸尘压低声音，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严肃而有威慑力，但因为刚睡醒和憋着气，听起来更像是在威胁，“你，现在，给我疆爸爸’。”
弈宝：“？”
他眨了眨眼，脸上满是不解。
“爸——爸——”逸尘放慢语速，口型夸张地示范，“跟着学，爸、爸。”
弈宝看着爸爸一张一合的嘴，忽然伸出手指，好奇地戳了戳逸尘的嘴唇。
“……”
逸尘嘴角抽搐，拍开儿子的手，“不是让你戳！是让你叫！爸！爸！”
弈宝被拍开手，嘴一瘪，眼看又要哭。
“不准哭！”逸尘赶紧制止，“叫爸爸就不哭！”
弈宝的哭声被噎在喉咙里，大眼睛里迅速积蓄起水汽，委屈巴巴地看着爸爸，模样还挺可怜。
逸尘心里一软，但想到林恩的炫耀，又硬起心肠：“快叫！叫了爸爸给你玩举高高！玩飞飞！”
听到“举高高”和“飞飞”，弈宝眼睛里的水汽散去一些，亮了一下。
这是他很喜欢的游戏。
“对，叫爸爸，就玩飞飞。”逸尘循循善诱，努力挤出一个“和蔼”的笑容。
弈宝看着爸爸，嘴动了动。
逸尘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充满期待。
只见弈宝深吸一口气，胸膛鼓起，然后——
“噗——哗——”
一口混合着奶味和晨起口水的“甘霖”，精准地、全方位地喷洒在了逸尘满怀期待的脸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逸尘脸上的“和蔼”笑容僵住，然后寸寸碎裂。
他感觉到温热的、带着奶腥味的液体顺着自己的脸颊、下巴往下淌，甚至有几滴溅进了他因为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嘴里。
“……”
逸尘的眼角剧烈地抽搐起来。
铃在一旁，本来还想阻止丈夫对儿子进邪语言特训”，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愣，随即“噗嗤”一声，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赶紧又捂住嘴，肩膀可疑地抖动。
笙宝在妈妈怀里，看到哥哥的“壮举”和爸爸僵硬的表情，也“咯咯”地笑了起来，手拍打着。
弈宝看着爸爸被自己喷了一脸，似乎也觉得很有趣，刚才的委屈不翼而飞，也跟着妈妈和妹妹“咯咯”笑起来，还手舞足蹈。
一时间，卧室里充满了铃和两个宝宝欢快（在逸尘听来是刺耳）的笑声。
只有逸尘，顶着一脸湿漉漉的口水，表情从僵硬，到难以置信，再到怒火中烧，最终定格在一种混合着暴怒、挫败、委屈和深深无力的复杂扭曲上。
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手指颤抖。
他看着眼前笑得没心没肺的儿子，那口憋在胸口的闷气终于冲破喉咙，化作一声憋屈到极点的咆哮：
“臭子——！！！叫声‘爸爸’很难吗？！啊？！很难吗？！！”
咆哮声在卧室里回荡，震得窗户玻璃似乎都嗡嗡作响。
弈宝被爸爸突然的大嗓门吓了一跳，笑声戛然而止，嘴一扁，“哇”地一声。
这次是真哭了，哭得比刚才抢奶瓶时还伤心，豆大的泪珠滚滚而下，张开手臂就朝着铃的方向扑过去，寻求妈妈的庇护。
铃赶紧把笙宝放在床上，接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儿子，一边拍抚一边瞪着逸尘：
“逸尘！你吓到孩子了！”
“我吓到他？！”逸尘指着自己还在滴口水的脸，声音都在抖，“你看看他对我做了什么？！我让他叫爸爸！他喷我一脸口水！这像话吗？！”
“他还是个宝宝！懂什么！”铃抱着弈宝哄，语气也没好气，“哪有你这么逼孩子的？林恩家葵宝会叫那是人家孩子文静聪明，咱们家弈宝性子急，晚点叫怎么了？你至于吗？！”
“我至于吗？！”逸尘从床上跳下来，在房间里焦躁地踱步，“群里林恩那家伙都快嘚瑟上了！白泽还要证据！我有什么证据？我有证据证明我儿子除了搞破坏和喷口水啥也不会的证据吗？！”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憋屈。
同样是当爹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不行！”逸尘猛地停下脚步，看向被妈妈哄得哭声渐的弈宝，眼神里燃烧起不服输的火焰，“今必须让他叫出来！我就不信这个邪了！”
“逸尘你别闹了！”铃警告道。
但逸尘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冲进浴室，胡乱洗了把脸，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回卧室，仿佛要上战场。
他先是调整策略，决定用“怀柔政策”。他翻箱倒柜，找出了弈宝最喜欢的、会发光唱歌的电子海马，还有能啃的香蕉牙胶。
他蹲在弈宝面前，脸上堆起这辈子最“慈祥”的笑容，声音捏得又细又柔，听得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弈宝乖~看爸爸这里~这是什么呀？是海马哦~会唱歌哦~叫爸爸，爸爸就给你玩，还给你唱歌哦~爸——爸——”
他把“爸爸”两个字拖得又长又清晰。
弈宝被妈妈抱着，眼泪还没干，好奇地看着爸爸手里发光的海马，又看看爸爸奇怪的表情，手指了指海马，发出“啊”的一声。
“对！海马！叫爸爸，就给你海马！”逸尘看到了希望，连忙把海马往前递凛。
弈宝伸手去抓。逸尘连忙缩回手：“先叫爸爸！”
弈宝抓了个空，眉头皱起，不高兴了，转头把脸埋进妈妈怀里，不理爸爸了。
“……”逸尘的笑容僵在脸上。
怀柔政策，失败。
“逸尘……”铃无奈地叹气。
“还有b计划！”逸尘不信邪，又拿出了香蕉牙胶，在弈宝眼前晃，“弈宝看，香蕉！你最爱啃的香蕉！叫爸爸，香蕉就给你啃！”
弈宝从妈妈怀里偷偷露出一只眼睛，瞄了瞄香蕉牙胶，似乎有点动摇。
逸尘屏住呼吸，再次夸张地做口型：“爸——爸——”
弈宝看着香蕉，又看看爸爸，嘴动了动，发出了一个清晰的音节：
“蕉！”
逸尘：“……？”
铃：“噗！”
弈宝见爸爸没反应，又指了指香蕉，更大声地重复：“蕉！蕉！”
他要的是香蕉，不是爸爸！
逸尘感觉一口老血堵在胸口。他拿着香蕉牙胶，手都在抖。儿子会桨蕉”了，清晰地叫出了他喜欢的玩具的名字！
这本来应该是值得高心事，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蕉”，不是“爸”？！
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这是进步，至少儿子会发“j”这个音了……个屁啊！
他要的是“爸爸”！
c计划！运动诱导法！
逸尘把香蕉牙胶往旁边一扔，对着弈宝张开手臂，脸上努力做出兴奋的表情：
“弈宝！来，爸爸抱抱！举高高！飞飞！想不想玩飞飞？叫爸爸就玩！”
一听到“飞飞”，弈宝的眼睛果然亮了。他从妈妈怀里挣扎出来，摇摇晃晃地朝着爸爸走了两步，伸出了手。
逸尘心脏狂跳，赶紧也伸出手，准备迎接儿子，同时嘴里不忘引导：“对，过来，叫爸爸，爸——爸——”
弈宝走到爸爸面前，手抓住了爸爸的裤腿，仰着脸，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满是期待，嘴张开——
逸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后，弈宝用他清脆的、充满渴望的奶音，响亮地喊道：
“飞！”
逸尘：“……”
他感觉眼前一黑，仿佛听到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碎掉了。
旁边，铃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抱着同样不明所以但跟着妈妈笑的笙宝，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飞……哈哈……弈宝会疆飞’了……逸尘……你儿子……哈哈哈……”
逸尘站在原地，像个被雷劈聊雕像。
他看着抱着自己裤腿、一脸“爸爸快带我飞”的儿子，又看看笑疯聊妻子，一股深沉的、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将他淹没。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输给了自己不到两个月大的儿子。
输给了林恩家的乖女儿。
输给了……“蕉”和“飞”。
他慢慢地、颓然地蹲下身，双手抱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充满绝望的哀嚎：
“苍啊——！！！”
弈宝被爸爸突然的“怪奖吓了一跳，往后一退，一屁股坐在地上，愣了愣，然后大概觉得爸爸的样子很有趣，又“咯咯”地笑了起来，爬起来去扯爸爸的头发。
铃笑够了，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走过来，把笙宝放在逸尘旁边的爬行垫上，然后弯腰把还在扯爸爸头发的弈宝抱起来，亲了亲他的脸蛋。
“好啦，弈宝已经很棒了，会疆蕉’，会疆飞’，对不对？”
铃温柔地对儿子，然后瞥了一眼依旧呈抱头蹲防状的丈夫，语气带零揶揄。
“至于某个因为被比下去就恼羞成怒的笨蛋爸爸……咱们不理他。走，妈妈带你们去洗脸吃早饭。”
她抱着弈宝，牵着刚学会爬、正努力想站起来的笙宝，走出了卧室，留下逸尘一个人蹲在房间中央，背影萧瑟，周身笼罩着肉眼可见的低气压。
过了好一会儿，逸尘才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
他摸出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宇宙第一奶爸联盟】的群聊界面，林恩那句“反正我女儿先叫的是我~”和他的嘚瑟表情包仿佛还在眼前跳动。
逸尘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半，最终，他咬牙切齿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回复：
「@林恩 你等着！我儿子虽然不会叫爸爸，但他会疆蕉’和‘飞’！还会喷他老子一脸口水！比喊爸爸杀伤力强多了！（一个怒火冲的表情）」
点击发送。
然后他把手机一扔，又双手抱头，再次发出一声悲愤的哀叹：
“臭子……叫声‘爸爸’……真的……那么难吗……”
回答他的，只有客厅里传来的，弈宝啃香蕉牙胶时满足的“吧唧”声，和笙宝咿咿呀呀的学语声。
阳光依旧灿烂，但逸尘觉得，今，注定是灰暗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