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欣平静的声音,伴随着剑气的呼啸响起,他收敛了所有因战斗而产生的情绪波动,此刻的神情与语调,更像是一位正在论道的求索者。
两人之间兵刃的交锋仍未停歇,剑光往来,但在那碰撞声中,一种更深层次的对话已然展开。
那是关乎各自剑道根本的理念之争。
无需过多言语,每一次剑意的碰撞,每一次攻防的转换,都在诉着彼此对“道”的理解。
“地万物,诸般意象,皆可化为我手中之剑。” 李不言手中的长剑发出震颤嗡鸣,替他言,“我以此万象为基,何错之有?”
然而,文欣微微摇头,他走的路,是寒渊阁,甚至东境,乃至整个浮生大陆都验证过的道,作为其中佼佼者,他自然可以指明:
“李道友,你难道还未察觉吗?清风与雷霆,本就各为一路,你赋异禀,能同时触及这两种意境的门槛,已属难得。”
“可你竟又分心去参悟大地的守护之意?”
他格开一道雷霆剑光,又轻易化解了随之而来的无相突袭,继续道:“你试图三种截然不同,甚至内在冲突的剑意并驾齐驱,看似包罗万象,实则样样皆求,样样难精。”
“长此以往,你的剑道根基看似繁花似锦,实则如筑空中楼阁,已然误入歧途了。”
“不!” 李不言眼眸中爆发出夺目光彩,那是某种信念被触及核心时的强烈反驳。
他挡开一记惊涛重击,借力后撤半步,声音穿透剑风:
“万象虽异,总归同出一源,同为一体,我并非简单模仿外物之形,而是以我心,观万象之理!”
“我化万物之意为剑,是以无穷之具象为舟,横渡道海,去追寻那背后的‘一’的真谛!”
剑意便是如此,恰恰蕴藏于这无穷的具象变化之中,李不言相信,唯有亲身历遍千般风景,体会万种意境,方能褪去表象迷雾,最终得见那永恒不变的一,这便是他的以万象证唯一之道。
他的话语激昂,剑招也随之变得更加大胆,试图将三种剑意更紧密地结合,然而,在文欣臻那已臻化境,纯粹到极致的“若水剑意”面前,这种结合仍显刻意。
文欣的剑,是唯一的,正如同一面镜子,能够映照出李不言剑招中每一丝不谐。
而在交手之中,又影急雨”对“无相”,“惊涛”似“雷霆” 。
“看到了吗,李道友?” 文欣的声音带着一种确信,“我亦承认,万法归宗,万象一体,万变不离其宗。”
“但正因如此,难道不该先沉心静气,于‘一道’之中深耕,将其锤炼至极致纯粹,臻于化境吗?”
“唯有先以一显万,将一种意境推演到极致,透彻其所有变化与可能,方能真正触碰到那统御万法的‘一’,这才是通往至臻之境的坦途!”
他眼中的惋惜渐渐被一种近乎传道般的炽热所取代,他要让李不言看清,什么才是更接近本质的道路:
“你见万象,便想化万剑,聚万意,以为万川归海,百流汇一,便是得道。”
“可你的‘道’,现在看来,更像是勉强糅合,看似斑斓,实则松散,是拼凑而成!”
此刻,文欣的剑意再无法抑制地澎湃起来,他要以自己的“道”,来印证李不言的“歧路”。
“若水,便是我的眼,是我感知世界的唯一,是我的手,是我诠释存在的唯一,它是我映照大千,寻求答案的全部!” 深蓝长剑在他手中发出咆哮,那不是愤怒,而是道鸣!
“潮汐!”
他不再保留,剑势催动,发动了连绵不绝的斩击,每一剑都如同层层叠加扑向岸边的巨浪,后浪推前浪,一重强过一重!
剑气纵横,而文欣那磅礴的气势在不断攀升,仿佛永无止境。
李不言面色凝重到了极点,三种剑意被催动到极限,交替防御,守护之墙一次次竖起,又一次次在撼动地的力量下崩裂出更多缝隙。
文欣的话,敲击在他的道心之上,单看招式变化,反而是自己的三种剑意显得单一,远不如文欣招式之多。
难道自己选择的“万象剑道”,真的从一开始就错了?是贪多嚼不烂,是走了弯路?
“噗!”
第三十六重剑浪轰然拍下,李不言身前的守护剑墙终于彻底崩碎,巨大的反震甚至让他持剑的虎口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剑柄。
一股腥气上涌,李不言的嘴角溢出一抹刺目的猩红,身形踉跄后退,以剑拄地,方才勉强没有倒下。
文欣的气息也出现了明显的起伏,这三十六重浪潮消耗巨大,但他剑势并未衰竭,反而在极致的消耗后,凝聚起一股更加恐怖的威压。
他双手握剑,剑尖遥指李不言,沉声提醒,声音郑重:
“李道友,心了,接下来这一击,凝聚了我此刻全部剑意领悟与剩余灵力,其威更在先前三十六击合力之上!”
威压自文欣身上升腾而起,深蓝色的剑光在他身前疯狂汇聚压缩,隐隐显化出一片怒海翻腾的恐怖异象。
那磅礴的压力,竟让李不言恍惚间,仿佛再次看到了汉江之上,那赤金龙王掀起的灭世洪涛。
然而,就在这仿佛绝境的威压之下,李不言以染血的手,紧紧握住剑柄,缓缓地重新挺直了那仿佛要被压弯的脊梁。
他抬起手,用袖口抹去唇边血迹,动作很慢,却异常稳定,他的声音因气血剧烈翻涌而微微沙哑,却字字清晰:
“文道友此一剑惊世骇俗,李某领教了。”
他抬起头,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清亮澄澈,没有丝毫迷茫与动摇。
“可是……”
“我依然认为,我的道没有错!”
剑心通明,自有其道!岂会因他人一番见解,一场胜负,便轻易动摇那早已扎根于灵魂深处的根本?
文欣的招式固然千变万化,精妙绝伦,但那终究只是“招式”。
而自己的剑意,无论是清风,雷霆还是守护,皆源于“心”。
它们都源自李不言无穷的意念,那最本真的“自我”显化!
以心猿驱动剑式,本质上,是在用最纯粹的本我意识,借助灵力这桥梁,去定义,去重塑眼前所见的现实!
那挥出守护之志的,是他李不言。
那引动煌煌雷霆的,是他李不言。
那驾驭先机无相的,是他李不言。
招式单一又如何?那都是载体,是表象,借助了万象之威,但他李不言所追求的,从来不是外界的雷霆,清风或是大地!
他追求的,是自己心中那如雷霆般的怒与无畏!如大地般的念与担当!如清风般的志与洒脱!
万象,从来不是他模仿的对象,他要做的,不是笨拙地临摹看到的风景,而是通过这万千景象,最终认清那个“本我”!
从此,非是“我”去驾驭“万象”,而是“我即万象”!
这是当他当初悟透“我为何执剑”那一刹那,便已注定通明的道路!
这是他的剑心在无数次挥剑,无数次抉择中,自发共鸣而出的终极答案!
这便是他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