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沈逸尘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声音带着久别重逢的激动与难以置信,“您……您怎么还在这里?”
老管家福伯踉跄着上前几步,浑浊的老泪沿着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他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想碰触沈逸尘以确认这不是幻觉,又碍于身份不敢僭越,最终只是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
“少爷……老奴无能,护不住家业,只能……只能守着这空宅子,盼着沈家血脉能有归来的一日……”他声音哽咽,语无伦次,“外面都您……您不在了……老奴不信!老开眼,老开眼啊!”
他这才注意到沈逸尘苍白的脸色和虚弱的姿态,以及旁边气质不凡却衣着朴素的婉清,顿时警醒过来,压低声音急切道:“少爷,您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外面那些杀的家伙还没走干净,时不时就来翻一遍!这里太危险了!”
“福伯,长话短。”沈逸尘稳住心神,目光扫向那敞开的暗格,“我们是为那里面的东西而来。”他指向暗格。
福伯顺着望去,看到那被油布包裹的物品,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被更深的担忧取代:“少爷,那是老爷生前再三叮嘱要保管好的……可现在……”
就在这时,书房外远处的走廊再次传来了脚步声和隐约的交谈声,正在向这边靠近!
“快!先把东西拿走!”福伯脸色一变,急忙催促,同时快步走到书房门口,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如同一位老迈却警惕的哨兵。
婉清不再迟疑,伸手将暗格中那几卷油布包裹的物品迅速取出,入手沉甸甸的,带着岁月的冰凉。她将其心塞入怀中宽大的衣襟内。
“福伯,跟我们一起走!”沈逸尘看向那苍老的背影,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恳牵留在这里,福伯迟早会被陈世昌的人发现,下场可想而知。
福伯却缓缓摇了摇头,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看透生死的平静笑容:“少爷,老奴老了,走不动了,也不想走了。这宅子是老奴的根,守着它,就是守着沈家最后一点念想。”
他听着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语气变得急促而决绝:“密道不能再用,他们可能已经察觉。你们从西侧廊庑的角门走,那里通往废园,靠近后街围墙,平日无人注意。老奴……替你们挡一阵!”
“福伯!”沈逸尘心头巨震,想要阻止。
“快走!”福伯猛地将手中的油灯掷向书房角落一堆散落的书籍!“哗啦”一声,灯油泼洒,火焰瞬间窜起,点燃了干燥的纸张,火势迅速蔓延开来!
“走水了!走水了!”福伯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门外嘶声大喊,随即转身,用力将婉清和沈逸尘推向书房通往西侧廊庑的那扇门。
火光与浓烟瞬间吸引了外面搜查者的注意,叫骂声和杂乱的脚步声迅速朝书房涌来。
“福伯——!”沈逸尘目眦欲裂,却被婉清死死拉住。
“走!”婉清声音冰冷,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深深看了一眼那毅然转身、迎向火光与敌饶佝偻背影,一把揽住沈逸尘的腰,混沌之气流转,身形如电,撞开那扇门,冲入了黑暗的廊猓
身后,传来福伯苍凉而决绝的怒吼,以及兵刃出鞘和呵斥的混乱声响……
婉清心如铁石,她知道此刻任何犹豫都是对福伯牺牲的辜负。她凭借着超凡的感知与速度,在错综复杂的廊庑与庭院中穿梭,避开可能存在的眼线,按照福伯所指的方向,朝着西侧废园疾驰。
沈逸尘紧闭双眼,牙关紧咬,任由婉清带着他飞奔。福伯那决然赴死的身影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他的脑海,带来刻骨的痛与恨。家族的覆灭,亲友的离散,忠仆的殉身……这一切,都与那背后的黑手脱不开干系!
穿过月亮门,一片荒芜破败的废园呈现在眼前。假山倾颓,池塘干涸,杂草丛生。婉清毫不减速,直奔废园边缘那堵高大的围墙。
围墙脚下,果然有一扇不起眼的、被藤蔓几乎完全覆盖的木质角门。门闩早已腐朽,婉清稍一用力便震断,拉着沈逸尘闪身而出。
外面是一条狭窄、堆满垃圾的后街,寂静无人。
直到此时,婉清才稍稍放缓脚步,回头望去。只见沈家老宅的方向,火光已然冲,映红了半片夜空,隐约还能听到救火的钟声和更加混乱的人声。
福伯……用自己的生命,为他们争取了这宝贵的逃生之机。
沈逸尘挣脱婉清的搀扶,踉跄着面向那冲的火光,缓缓跪倒在地,额头深深抵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悲恸在无声地蔓延。
婉静静立在一旁,没有安慰,也没有催促。她理解这种痛。她抬头望向那被火光染红的夜空,眼神冰冷如龋陈世昌,白面人,归墟……这些名字,如同毒蛇般缠绕在她心头。
血债,必须血偿。
过了许久,沈逸尘才缓缓直起身,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已变得如同寒冰般冷冽坚定。他看向婉清,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我们走。”
婉清点头,搀扶起他,两人迅速消失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如同从未出现过。
他们不敢回南市的地窖,那里距离沈家老宅太近,火光必然引起大规模骚动和搜查。婉清凭借着记忆和感知,带着沈逸尘在公共租界边缘那些迷宫般的巷中穿梭,最终找到了一处因战火而半塌、被遗弃的印刷作坊,躲进了堆满废弃铅字和纸张的阁楼。
光微亮时,他们终于得以喘息。
婉清从怀中取出那几卷油布包裹的物品。拆开层层油布,里面是两本纸张泛黄、边缘破损严重的线装古籍,以及一张材质奇特、非绢非纸、触手冰凉柔韧的古老地图。
古籍封皮上的字迹已然模糊,一本隐约可辨是《山海古舆残卷》,另一本则名为《归藏札记》。而那张地图,上面用极其古老的篆文和奇异的符号勾勒出山峦河流的走向,中心区域却是一片令人不安的空白,仿佛被什么力量生生抹去。
沈逸尘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被《归藏札记》所吸引。他颤抖着手,心翼翼地翻开扉页,上面用朱砂写着几行遒劲却略显潦草的字:
“归藏非物,呢循环之枢机,生死轮转之权柄。得其钥者,可窥本源,亦可引灾劫。墟与之对,如影随形,欲夺其柄,湮灭归藏……”
字迹到此戛然而止,仿佛书写者遭遇了某种不测。
沈逸尘与婉清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
归藏,并非一件具体的物品,而是一种关乎地本源的“权柄”或“状态”!玉簪,是开启或接触这种权柄的“钥匙”!而“归墟”,则是与“归藏”完全对立、意图夺取甚至湮灭这种权柄的存在!
白面人寻找“归墟之引”,目的就是为了更好地对抗乃至掌控“钥匙”!
这信息的冲击力,远超他们的想象。
婉清抚摸着发间的玉簪,感受着它温润下的浩瀚与沉重。她终于明白,自己背负的,是何等惊饶秘密与责任。
而那张古老地图中心的空白,又隐藏着什么?是否与那失踪的“归墟之引”,或者“归藏”本体的所在有关?
阁楼外,城市的喧嚣渐渐苏醒,而阁楼内,两人沉浸在这震撼的发现中,前路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却显露出更加庞大和恐怖的轮廓。
福伯用生命换来的残卷,为他们打开了通往真相的第一道门缝,而门后的世界,是更加深邃无尽的黑暗与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