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隔绝日的幽暗腔室中,以一种近乎黏稠的方式流逝。唯一的参照,是石盆中那汪泛着淡绿幽光的积水水面,在杨凡间断的取用下,极其缓慢地、几乎肉眼不可见地下降着。还有那几株深紫色灵草,叶片被心翼翼地摘取,茎秆逐渐显露出被采摘后的疲态。
杨凡背靠冰冷的岩壁,盘膝而坐,双目微阖。他的呼吸绵长而微弱,胸膛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与四周沉滞的地阴之气仿佛融为一体。皮肤表面,凝结着一层薄薄的、带着土腥味的湿气,那是精纯地阴之精在被他缓慢吸纳时,与体表汗液混合形成的微妙平衡。
体内,状况正在发生极其缓慢却坚定的变化。
丹田深处,那原本近乎干涸、旋转滞涩的气旋,此刻体积虽未增大多少,但旋转的稳定性却增强了。气旋核心处,一点暗黄色的、凝实如微尘的光点隐约可见,那是新炼化出的、最为精纯的一缕戊土真元核心。虽然总量依旧微乎其微,估计仅恢复到筑基中期应有总量的百分之二三,但其“质”却比受伤前似乎更加沉凝了一丝,带着地阴之精特有的厚重与内敛。
变化更大的是经脉。
原本多处破损、淤塞、如同干涸龟裂河床般的经脉网络,此刻正被丝丝缕缕清凉而沉厚的地阴之气浸润着。这些气息并非粗暴地冲开淤塞,而是如同最具耐心的工匠,一点点软化、溶解那些因伤势和真元枯竭而凝固的“瘀滞”,同时温和地修补着破损的管壁。
这个过程充满了矛盾的感觉。一方面是冰寒刺骨的凉意顺着经脉蔓延,仿佛有无数细的冰针在经络中穿行,带来持续不断的、深入骨髓的酸麻刺痛。另一方面,每当一处细的破损被修复,或是一段淤塞被疏通,又会传来一种微弱的、令人战栗的麻痒和轻松感,仿佛是久旱的土地终于得到了雨水的滋润。
痛并“快乐”着。
杨凡的眉头时而紧蹙,牙关不自觉地咬紧,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与岩壁的湿气混在一起。时而又会微微舒展,唇角甚至牵起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那是身体本能对“修复”的积极反馈。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对体内这细微变化的感知和引导上,《地煞镇岳功》的基础行气法门被运转到极致,心地驾驭着这外来且庞大的地阴之精,使其尽可能均匀地滋养全身主要经脉,尤其是连接心脉、肺经、丹田的要害之处。
他不敢贪多,每次引导地阴之气在体内运行一个周,便会停下,仔细体察经脉的承受力,等待那种冰针刺骨般的刺痛感稍缓,才进行下一次。同时,他会间隔服用一点点那深紫色灵草的叶片。灵草药力提供的精纯阴寒灵力,如同高效的催化剂,能加速地阴之精的炼化,并对神魂有微弱的安抚作用,减轻持续不断的痛楚对精神的折磨。
“左臂手少阴心经,第三节点淤塞已疏通七成……右腿足阳明胃经,破损处初步弥合,仍显脆弱……肺经仍有灼痛,但阴寒之气已能深入,炎症在缓解……”杨凡的脑海如同最精密的算盘,时刻计算着伤势的每一点变化。谨慎,已经刻入了他的骨髓。在这无人护法、环境未知的绝地,任何冒进都可能导致经脉二次受损,甚至走火入魔,那将是万劫不复。
不知又过了多久,石盆水位下降了约莫一指深度,最后一株灵草也被摘取了大半叶片,只剩下光秃秃的茎秆和顶端一点嫩芽。杨凡缓缓睁开了眼睛。
眸中不再是重伤初醒时的浑浊与虚弱,而是恢复了些许内敛的神光,虽然依旧黯淡,却有了焦点。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气息在阴冷的空气中形成一道短暂的白雾。
活动了一下手指,握拳,再松开。力量感依旧微弱,但那种不受控制的酸麻和僵硬已经大为减轻。他尝试缓缓站起,这一次,双腿虽然依旧发软,却已经能够较为平稳地支撑住身体,不再需要完全倚靠岩壁。
真元……大约恢复到接近百分之三了。伤势,稳定了下来,最危险的内部出血和经脉断裂风险已经过去,但距离“痊愈”还差得很远,如同布满裂痕的瓷器被勉强粘合,仍需心温养。战力嘛……大概能勉强激发一两张最低阶的符箓,或者挥动金煌刀做出一两次无真元加持的普通劈砍,对付凡人或许有余,面对任何稍有威胁的妖兽或修士,都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无论如何,他从“濒死待北的状态,挣扎回了“重伤虚弱但可缓慢行动”的程度。这已是绝境中来之不易的成果。
他走到石盆边,再次捧水喝了几口,清凉的液体带着微弱的灵气滑入腹中,舒缓着持续运功带来的燥意。目光扫过那几株近乎光秃的灵草,心中盘算:“灵草所剩无几,地阴之精虽源源不绝,但炼化速度太慢。此处虽安全,却非久留之地。必须找到出路。”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向怀郑
自从在这腔室稳定下来,开始系统吸收地阴之精后,怀中那三块黑铁片和一块青铜残板,就时常传来极其微弱的、间歇性的温热福尤其是在他行功到某个特定阶段,或是心神完全沉入对地阴之气的感悟时,那种温热感会略微明显一丝,仿佛在应和着什么。
此刻,当他心神从内视状态完全退出,转而思考出路时,那温热感再次传来,并且……似乎隐隐指向腔室右侧某片覆盖着较厚苔藓的岩壁方向?
杨凡心中一凛。他心地挪步过去,伸手拂开那片湿滑的深绿色苔藓。岩壁粗糙不平,与其他地方并无二致。他凝神感知,地阴之气在此处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加浓郁、更加“活跃”一些?像是有极其细微的气流,从岩壁极其隐秘的缝隙中渗透出来。
他回忆起之前黑铁片组合能形成微弱“伪界域”场,蕴含空间与地阴之意。难道这些碎片在簇浓郁地阴环境的长期浸润下,恢复了一丝灵性,在本能地寻找或呼应同源或相关的事物?
这个猜测让杨凡的心跳略微加快。机遇往往与风险并存,尤其是在这诡异的地下世界。但以他现在的状态,任何未知的探索都可能带来致命危险。
他沉默地站在岩壁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硬物的轮廓,眼神闪烁不定。脸上的表情在幽绿微光的映照下晦暗不明,只有紧抿的嘴唇和微微蹙起的眉峰,显露出内心的挣扎与权衡。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才似乎下定了决心。
“不能贸然破壁。万一后面是更大的危险,或者引发结构崩塌,得不偿失。”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腔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重伤未愈特有的沙哑。“但……可以尝试更温和的探查。”
他回到石盆边,先将最后一点灵草嫩芽摘下含在口中,以应不时之需。然后,他盘膝坐在那面岩壁前约三尺处,再次闭上眼睛。
这一次,他没有运转《地煞镇岳功》吸纳地阴之气疗伤,而是全力运转《冰心诀》,将心神调整到最空明、最敏锐的状态。同时,他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那三块黑铁片和青铜残板,将它们平放在自己身前的地面上。
四块残片彼此靠近,那股微弱的共鸣感立刻变得清晰了一些。暗金色的纹路在幽绿光芒下更显古朴神秘。
杨凡将恢复的那一丝微弱真元,极其轻柔地、均匀地注入四块残片之中,不是强行激发,而是如同潺潺溪流,试图“唤醒”或“引导”它们内部那与地阴环境相呼应的微妙力量。
起初并无反应。就在杨凡以为真元太弱、方法不对,准备放弃时,四块残片表面的纹路,突然同时亮起了极其微弱的、仿佛错觉般的暗金色光晕!光晕一闪即逝,但就在那瞬间,四块残片齐齐震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低沉到几乎听不见、却直透神魂的“嗡”鸣!
紧接着,一道比之前清晰数倍的无形波动,如同水纹般从四块残片中心扩散开来,笔直地射向面前那面岩壁!
波动触及岩壁的刹那,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面看似浑然一体的岩壁,在被波动扫过的区域,石质表面竟然如同水波般荡漾起一圈圈极其细微的、肉眼难辨的涟漪!涟漪中心,正是杨凡之前感知到气流渗出的位置,此刻清晰地显现出几道交织的、如同然裂纹般的缝隙轮廓。更引人注目的是,缝隙深处,隐隐有比腔室内浓郁数倍、精纯数倍的地阴之气丝丝缕缕地渗出,同时还夹杂着一丝……更加古老、更加晦涩的波动?
杨凡猛地睁开眼,死死盯着那荡漾着细微涟漪的岩壁区域,眼中充满了震惊与警惕。
这不是普通的岩壁!或者,这后面,绝不是简单的岩石或空洞!那涟漪,那骤然浓郁精纯的地阴之气,还有那丝古老晦涩的波动……这岩壁之后,要么是一处被然阵法或奇异力场封印的、地阴之气高度凝聚的核心点,要么……就是埋藏着与这些黑铁片、青铜板同源,甚至更重要的东西!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加速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混合着强烈好奇与本能预警的复杂情绪。
机遇,近在咫尺。
风险,同样未知。
他现在的状态,有能力探索其后吗?万一触发什么禁制,或者释放出什么被封印的邪物……
杨凡的目光从岩壁移回身前静静躺着的四块残片。它们此刻已经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但他知道不是。
他缓缓伸出手,将四块残片重新收拢,握在掌心。冰冷的触感让他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
“不能急。”他对自己,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真元未复,伤势未愈,底牌几近于无。即便后面有大的机缘,现在去碰,也是找死。”
他决定暂时按捺下探索的冲动。当务之急,是利用这里相对安全的环境和浓郁的地阴之精,尽可能多地恢复实力。至少要恢复到有足够真元激发“隙影符”或施展一两次强力攻击符箓的程度,并且伤势不影响基本行动和反应速度。
至于这岩壁后的秘密……它已经在这里不知多少岁月,不会因为晚几探查就消失。相反,准备越充分,面对未知时生存的几率才越大。
将四块残片贴身收好,那微弱的温热感依然指向岩壁方向,仿佛在无声地催促,又仿佛只是某种亘古不变的关联。杨凡不再理会,转身回到之前修炼的位置,重新盘膝坐下。
他取出了金煌刀,横放于膝上。刀身黯淡,但在幽绿光芒下依旧能映照出他苍白却坚定的面容。他需要一件“工具”,来帮助他在这有限的资源下,更快地炼化地阴之精。
他没有直接握刀修炼,而是将恢复的那一丝真元,缓缓注入刀身,同时意念沉入其中,尝试与这件陪伴他许久的法器建立更深层的联系,借助其本身蕴含的一丝金锐破土之意,来辅助梳理、提纯那些吸入体内的、略显庞杂沉滞的地阴之气。
这是一个笨办法,也是一个需要精细操控的尝试。但在此刻,这是他所能想到的、加速恢复的有限途径之一。
幽光摇曳,水滴依旧“滴答”。腔室内,重赡修士再次沉入无声的修炼,只是这一次,他的目标更加明确,心志也更加坚定。岩壁后的秘密如同悬在眼前的诱饵,而他要做的,是积蓄足够的力量,去判断那究竟是通往生路的阶梯,还是另一个吞噬生命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