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切为时已晚!
新城内无数的地道,此刻织成了一张罗地网!
地道纵横,其骇人威能,此刻方显!
火,并非一点一点烧起来的。
而是“轰”的一声,仿佛整片地都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紧,再猛然炸开!
不知从何处涌出的白毦兵、新城精锐以及陌刀骑,甚至有许多新城百姓手持刀枪,呐喊着、鼓噪着,冲向那片已深陷猛烈火焰包围、一片混乱的魏军。
东城铁市里,火海沸腾,地面多处塌陷,宛如人间炼狱!
烈焰腾空,高达三千丈,所及之处尽成火海!
在这凛冬之中,粗黑的烟柱扶摇直上,直冲苍穹。
滚滚黑烟与炽烈火焰,宛如黑龙与赤龙缠斗翻滚,倒转风云!
那火轰轰烈烈,烨烨烞烞,一派红光,如金龙乱舞。
到处都是烟煤,兀自冒着焰腾腾的火气。
大火炙烤得魏军皮肉灼痛,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空气中弥漫着焦臭。
滚滚浓烟呛得他们睁不开眼。
那火仿佛无法无,被点燃的一切都在跃动,在跳舞,在狂欢,仿佛连空都已烧着。
无数人影悄然沿着无数地道,潜行至魏军侧翼、后方!
魏军苦苦鏖战!
许多人至死都不知道敌人从何处而来,便已丧命!
司马师只觉得一股灼热到极致的气浪,混杂着刺鼻的硫磺与焦臭,劈头盖脸砸来。
那气浪仿佛有形有质,逼得他不断后退!
他耳中先是一阵死寂。
随即是刺耳到极致的嗡鸣!
剧烈的爆炸声压过了一切!
山崩海啸!
火焰咆哮!
“都督心!”
身旁亲卫猛扑上来,将他从马背上扯落。
就在那刹那间,那匹精心挑选的西凉骏马发出凄厉长嘶。
前蹄扬起,却被侧面倾倒的燃烧梁柱砸中!
马头瞬间焦黑变形,惨嘶声中,轰然倒地,四蹄在火焰中不住抽搐。
司马师滚落在地,头盔磕在青石上,发出“铛”一声闷响。
他挣扎抬头!
眼前的世界,已是一片赤红!
不!
不止赤红!
是金红、橙红、暗红,交织翻腾。
火焰从街道两侧的屋顶、窗棂、门板,乃至地缝中同时喷涌而出!
那些看似普通的屋舍,此刻成了喷火的鬼物。
屋梁在火职噼啪”爆裂。
整片整片带着火焰的瓦砾如雨砸落。
更可怕的是地面。
方才还坚固的青石街面,此刻竟多处塌陷!
塌陷处并非黑暗,而是翻滚着更加炽烈的火焰!
埋藏在地下的火油、干柴、硫磺被尽数点燃!
火舌从地底窜出,高达数丈,将整条街道变成长长的火沟!
“啊!!!”
“啊!!!”
“啊!!!”
惨嚎声此起彼伏,撕心裂肺!
冲在最前的数百名“冢虎营”死士,此刻成了火中挣扎的人影。
他们厚重的玄甲在寻常箭矢刀剑前固若金汤,可在这炼狱之火面前,却成了烤炙己身的铁棺材!
甲叶被烧得通红,贴在皮肉上“滋滋”作响。
一名冲在前头的都尉,片刻前还在怒吼破阵,此刻却被包裹在赤红的铁壳内,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剑
他赖以成名的勇力、那身百炼玄甲,在地狂暴的力量面前,成了最残酷的笑话。
有人疯狂拍打身上火焰,却只是让火油沾满双手。
有人试图卸甲,可甲胄卡扣在高温下变形,根本打不开!
“水!找水!”
一名校尉嘶声大吼。
可放眼望去,哪里有水?
只有火,无边无际的火!
司马师懵怔在那里!
他看见一名跟随自己三年的亲兵队长,浑身着火,却仍持刀前冲了几步,才轰然倒地,在火焰中蜷缩成焦炭。
他看见一面“司马”字样的军旗,旗杆在火焰职咔嚓”折断。
绣着金线的旗面瞬间卷曲、焦黑、化为飞灰。
那不仅是面军旗,那是军中胆魄,更是他河内司马氏累世的将门荣耀!
此刻却在火焰中如此轻贱地焚毁!
一股比灼热更刺骨的寒意,紧紧攥住了他的五脏六腑!
“父亲……”
他嘴唇翕动,不出话来!
只觉得完了!!!
一切都完了!!!
朝中那些虎视眈眈的人,陛下,所有人都不会放过他司马家!
完了!!!
彻底完了!!!
合族被灭的下场仿佛就在眼前!!!
他瘫倒在地,望着火海,真恨不得这火海将自己也一并吞噬!
父亲的话在耳边回荡。
“蜀贼善守亦善设伏,遇街区过于空荡或抵抗骤弱之处,不可贪功冒进……”
他贪功了!
他冒进了!
他本以为自己不会悔恨!
可是真正面临此境时,他才知道,这是如此可笑!
他赌输了!!!
可悔恨也未能纠缠多久!
便被那深入骨髓的寒意覆盖,混杂着被彻底愚弄的暴怒!
“孟……达!”
司马师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眼中血丝密布。
他猛地起身,夺过一柄长刀,指向火焰深处。
那里,隐约可见一面“孟”字旗在火场边缘飘动,旗下立着一群人影!
仿佛正好整以暇地观看他的溃败,讥笑他的无能!
“他没死……他在看……”
司马师浑身颤抖,极致恼怒!
他看清了!
孟达根本没有重伤濒死!
那厮此刻站在火场边缘一处高台上,身姿挺拔,虽甲胄染血,却哪有半分垂死之态?!
他正朝这个方向望来,隔着一片火海,司马师竟仿佛能看见对方眼中那抹讥诮与快意!
“诱我?!”
“全是诱我!!!”
司马师嘶吼!
“孟达!!!”
“吾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他暴怒地声音,却淹没在火焰的咆哮汁…
正在此时!
“公子!快走!”
张合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惶。
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此刻须发皆被热浪燎得卷曲,脸上黑一道红一道。
他顾不得那么多!
“保护公子!”
“退!”
“结阵后退!”
他厉声嘶吼。
司马师勿自挣扎!
张合不管不顾!
架起司马师便火速后撤……
铁市东南角,一处旧望楼。
此处位于“焚城区”边缘,楼体经过加固,四周挖有隔火壕,楼顶平台视野开阔。
孟达独立于楼台边缘,左手扶着垛口,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身受重伤!
全身多处中箭!
若不是做了万全准备,他恐怕早已毙命!
失血带来的眩晕阵阵袭来!
左肩箭伤,右肩刀伤!
右腿亦被流矢擦过!
他感到钻心的疼痛!
但这些皮肉之苦,比起眼前景象带来的冲击,简直微不足道。
火!!!
好大的火!!!
整片铁市之地,超过四十条街巷、近千栋屋舍,此刻尽数陷入火海。
火焰在狂奔、在咆哮、在翻滚!
热浪扑面而来,即使隔着数十丈距离,脸上肌肤仍被炙烤得生疼。
黑烟冲而起,在冬日灰白的幕上拖出狰狞轨迹,仿佛一条条扭曲的黑龙。
烟柱低处浓稠漆黑,高处渐变成污浊的灰黄,将午后本就稀薄的阳光彻底遮蔽。
火场中,人影攒动!
不,那已不能称之为人影,而是火焰中的扭曲哀嚎!
孟达看得清清楚楚。
一名魏军浑身着火,像一团火球翻滚,没几下,便不再动弹。
数名“冢虎营”死士试图结阵,用盾牌抵挡倾落的燃烧梁木,却被连人带盾压入火堆。
更有许多人四处奔逃,却逃无可逃!
到处都是烈焰翻腾的火海!
惨叫声、崩塌声、火焰爆裂声,混合成一种非人间的恐怖哀鸣!
仿佛地在哭泣!!!
有那么一刹那,孟达的心绪被这毁灭景象所攫。
那并非怜悯,而是对这毁灭之力本身的敬畏,以及对葬身其症无论敌我的生灵的一丝恍惚。
但这恍惚如露如电,瞬间便被更坚硬的东西覆盖。
那是新城血淋淋的胜利,是陛下与丞相交付的重停
此战!!!
胜了!!!
一场惨烈无比的胜利!!!
孟达的呼吸渐渐粗重,目光却越发锐利如冷铁
他看见了司马师的帅旗倒下。
他看见了冲在最前的数百魏军精锐,在火海中化为焦炭!
计策成功了?!!
计策竟成功了!!!
新城保住了?!!
新城竟保住了!!!
他孟达活下来了?!!
他孟达竟真的活下来了!!!
军师的谋划!
陛下与丞相的妙算!
没错!!!
成功了!!!
他胸中有难以抑制的狂喜!!!
又有难以抑制的恍惚!!!
他缓缓抬起受赡右手!
隔着滔的火光与翻滚的浓烟!
对着司马师帅旗倒下的方向!
五指微微收拢,轻轻一握,继而轻轻一碾!
仿佛将那股炽热、混乱与绝望,都握在掌心,再无声地化为齑粉!
他艰难地做完这个动作,心中波澜渐渐平息!
火焰依旧在咆哮!!!
在肆虐!!!
在怒吼!!!
但那是胜利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