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无垠,漆黑如墨。
葬星舰撕裂虚空留下的尾痕尚未消散,舰舱内的气氛却已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距离归墟海眼还有三个时辰航程。”骨老枯瘦的手指在星图沙盘上划过,声音嘶哑,“但禹恒的舰队咬得很紧,前方还有三处可能设伏的碎星带。”
墨渊站在舷窗前,黑袍无风自动。他背对众人,视线落在躺在软榻上仍未苏醒的沈清弦身上。少女眉心那抹月影剑印正泛着微弱的光,仿佛在呼吸。
“走碎星带最窄的那条。”墨渊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把万骸壁垒的残余能量集中到舰尾,经过第二处碎星带时引爆,制造虚空乱流。”
“那会耗尽我们最后的防御!”赤练忍不住出声,“万一前面有埋伏——”
“没有万一。”墨渊转过身,寂灭魔瞳扫过众人,“冥府的人刚得手,不会在同一区域连续设伏。监察殿的葬星舰体型庞大,碎星带乱流能拖住他们至少两个时辰。”
骨老沉吟片刻,点头:“可校不过需要有人操控壁垒核心,引爆后必须立刻脱离,否则会被乱流卷入。”
“我去。”战侯踏前一步,新生身躯上还残留着战斗留下的焦痕,但眼神坚毅,“侯三的命是元君给的,现在该战侯还了。”
“你不校”李纯阳靠在舱壁上,往嘴里扔了颗不知从哪摸出来的花生,“操控那玩意儿需要精通阵法符文,你这大老粗上去就是自爆。”
战侯怒目而视。
“我去吧。”角落里的紫胤睁开眼睛,紫霄剑意在他周身流转,“玉虚山有操控大型阵法的传承,我熟悉壁垒结构。”
墨渊看了他三息,点头:“可。骨老协助,其他人备战。穿过碎星带后,可能会遭遇归墟海眼外围的‘噬魂风暴’,那东西比监察殿更难缠。”
命令下达,舰舱内立刻忙碌起来。
洛璃走到沈清弦榻边,轻轻握住她的手。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头一紧,但能感知到那股生生不息的混沌道韵正在缓慢修复着什么。
“她会醒的。”李纯阳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蹲在榻边打量沈清弦眉心的剑印,“这印记有意思……像是守护,又像是封印。墨渊老兄,你媳妇儿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墨渊没理会他的调侃,只是抬手在沈清弦周身布下一层寂灭结界:“她昏迷前传递的信息不全。归墟海眼的‘另一条路’,很可能与守墓缺年封印归墟之眼的手段有关。”
“守墓人……”玉宸子真人抚须沉思,“贫道在玉虚古籍中见过零星记载。传言当年有九位开者联手,以自身道基为代价,将归墟之眼的暴动镇压。其中一位便是紫极师祖的至交,道号‘归墟守陵人’。”
“九位?”墨渊眼神微动,“另外八位的身份呢?”
“不知。”玉宸子摇头,“古籍残缺,只提到他们分别执掌一种‘源初权柄’。但此事涉及上古大秘,连衍道尊都未必知晓全貌。”
正着,舰身猛然一震。
“进入第一碎星带了!”骨老的声音从传讯符中传来,“所有人站稳!紫胤子,准备接手法阵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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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碎星带另一侧。
五艘葬星舰呈扇形展开,主舰指挥室内,监察使禹恒盯着星图上那个快速移动的光点,脸色阴沉。
“他们选了‘鬼喉道’。”副手低声道,“那条通道最窄,但也是最快抵达归墟海眼的路线。墨渊这是要孤注一掷。”
“不是孤注一掷。”禹恒冷笑,“他是算准了我们不敢在碎星带全力追击。传令下去,第三、第四分队绕道‘左翼回廊’,在鬼喉道出口设伏。其余舰船随我缓速跟进,保持压力即可。”
“大人,归墟海眼是禁地,殿主那边……”
“殿主有令,必要时可深入归墟海眼外围。”禹恒从怀中取出一枚紫金色令牌,上方刻着“衍”二字,“此次行动,务必擒获混沌之种,绝不可让其落入冥府或命运神殿之手。”
副手看到那令牌,瞳孔一缩,立刻躬身:“遵命!”
禹恒转头望向舷窗外那片永恒的黑暗,手指轻轻摩挲着令牌边缘。
衍道尊亲自赐下令牌,这意味着什么,他心知肚明。混沌之种牵扯的,恐怕远不止表面上的“逆之物”那么简单。
“墨渊……”禹恒低声自语,“你真以为带着那个姑娘,就能在这盘棋里杀出一条生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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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星舰内。
剧烈的颠簸持续了整整一炷香时间。
碎星带内充斥着被引力撕碎的星辰残骸,的如房屋,大的堪比山岳,以诡异的角度和速度在虚空中横冲直撞。舰身的护盾与碎星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左舷三区护盾下降四成!”
“有巨型碎星从右侧袭来,避不开了!”
“转向!把壁垒能量临时调到右舷——”
“来不及了!”
就在那团直径超过百丈的星辰残骸即将撞上舰体的瞬间,一道紫金色剑光从舰内冲而起。
不是冲向碎星,而是斩向了舰体右侧的虚空。
剑光所过之处,虚空被硬生生“潜开一道口子,露出其后狂暴的乱流。那巨型碎星一头撞进乱流中,竟被直接卷偏了轨道,擦着舰身掠过。
舰舱内一片寂静。
众人看向收剑落地的紫胤,他脸色苍白,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但眼神明亮。
“紫霄剑道第七重……虚空断流?”玉宸子真人眼中闪过惊异,“你何时悟到的?”
“在剑冢,看师祖残念出剑时。”紫胤喘了口气,“只能维持一息,而且会抽干我七成灵力。”
“够了。”墨渊的声音传来,“第二碎星带到了。紫胤退下休整,骨老,准备引爆壁垒。”
“是!”
舰身冲入一片更加狭窄的通道。两侧的碎星几乎贴着脸擦过,舰体护盾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就在即将冲出的刹那,骨老枯瘦的手掌按在了控制核心上。
“万骸壁垒——崩!”
嗡——!
难以形容的巨响从舰尾爆发。那不是声音,而是规则的震颤。以葬星舰为中心,一圈肉眼可见的虚空涟漪猛然扩散,所过之处,所有碎星的运动轨迹瞬间混乱,彼此碰撞、崩解、湮灭。
整条碎星带仿佛被投入巨石的湖面,乱流咆哮着席卷开来。
“走!”墨渊单手结印,寂灭道韵包裹舰体,硬生生在乱流中撕开一条通道。
葬星舰如离弦之箭冲出碎星带,将身后那片毁灭景象远远甩开。
但几乎在同时,舰内警报骤响。
“前方检测到高能量反应!是监察殿的伏兵!”
舷窗外,三艘体型稍但更加灵巧的葬星舰从虚空中浮现,炮口已亮起蓄能的光芒。
“果然绕路了。”墨渊眼中闪过冷意,“李纯阳、洛璃、战侯,随我出舰迎担其余人操控舰船,全速冲向归墟海眼。”
“你一个人对付三艘?”玉宸子皱眉。
“不是一个人。”墨渊看向缓缓睁开眼睛的沈清弦,“她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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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上,沈清弦睫毛颤动。
混沌道韵在她体内完成最后一周的运转,眉心月影剑印大放光明。她睁开眼的瞬间,舰舱内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包容万物的道韵弥漫开来。
不是威压,而是如春风化雨般的“存在”。
“我睡了多久?”她坐起身,声音还有些沙哑。
“两个时辰。”墨渊走到她面前,寂灭魔瞳在她身上扫过,“有没有哪里不适?”
沈清弦摇头,内视己身。混沌源珠在丹田缓缓旋转,内部的混沌世界比之前扩张了三成有余,甚至隐约能看见一些最原始的“生机”在孕育。
而在神魂深处,多了一道印记。
寂灭印记,墨渊留下的。她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恐怖力量,以及……某种她不愿深究的复杂情绪。
“外面有伏兵。”她站起身,月影剑自动飞入手中,“我需要实战来适应突破后的力量。”
墨渊看着她,突然抬手按住她的肩膀:“记住,你现在的第一要务是活着,不是拼命。”
沈清弦怔了怔,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你也是。”
两人对视一瞬,同时消失在舱内。
再出现时,已站在葬星舰外漆黑的虚空郑
前方,三艘监察殿战舰呈品字形包围而来,炮口光芒已蓄至顶峰。
“中间那艘归我。”墨渊黑袍猎猎,寂灭道韵开始升腾,“左右两艘,你们分。”
“狂妄!”中间战舰内传来怒喝,“开火!”
三道直径超过十丈的毁灭光束撕裂虚空,所过之处连星辰尘埃都被彻底蒸发。
墨渊不闪不避,只是抬起了右手。
“我,簇禁止能量外放。”
言出法随!
三道毁灭光束在距离他百丈处骤然崩散,化作漫光点消散。
舰内,所有监察殿修士脸色剧变。
“规则修改……是半步大乘!快退——”
晚了。
墨渊的手掌轻轻一握。
“归墟星璇。”
一个微的黑点在他掌心浮现,旋即膨胀、旋转,化作吞噬一切的漩危中间那艘战舰甚至来不及转向,就被无形的引力拖拽着,一寸寸拉向黑洞。
舰身护盾如纸糊般破碎,金属结构扭曲变形,惨叫声被虚空吞噬。
左右两艘战舰见状,立刻放弃攻击,调转方向想要逃窜。
“哪里走!”
李纯阳桃木剑出鞘,九大道纹同时亮起,纯阳剑光化作罗地网,将左侧战舰笼罩。
洛璃玄冰大道展开,虚空凝结出万里冰封,右侧战舰的推进法阵瞬间冻结。
而沈清弦,则闭上了眼睛。
她感受着体内混沌道韵的流转,感受着月华剑意的清澈,感受着古神心印的厚重,感受着……那枚寂灭印记的守护。
然后她出剑。
不是月华剑舞,也不是混沌开。
而是一式她自己都未曾命名的剑摘—包容、演化、终结、新生,四种意境在这一剑中轮回流转。
剑光很慢,慢到所有人都能看清它的轨迹。
但当它触及左侧战舰的护盾时,护盾没有破裂,而是……“融化了”。就像冰雪遇到暖阳,悄无声息地消解,露出其后惊恐的修士。
战舰完好无损,但所有攻击法阵、防御符文、动力核心,全部失去了灵力连接。
一剑,废一舰。
李纯阳瞪大眼睛:“这什么剑法?!”
“混沌……归源。”沈清弦轻声自语,似乎也在品味这一剑的意境。
右侧战舰见势不妙,舰长咬牙捏碎一枚玉符:“大人,我们拦不住了!请求——”
话未完,一道血色刀光从虚空中斩出。
不是斩向战舰,而是斩向了舰长手中的传讯玉符。
玉符破碎,刀光余势不减,将整艘战舰从中劈开。
战侯持刀立于虚空,周身杀戮战意沸腾,但眼神清明:“想报信?问过你战爷爷了么?”
三艘伏兵战舰,一被吞噬,一被废掉,一被斩裂。
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不到三十息。
墨渊收起归墟星璇,看向沈清弦:“剑意圆融了不少,但灵力运转仍有滞涩。归墟海眼途中,我给你三个时辰调息。”
沈清弦点头,正要什么,突然眉头一皱。
她转头望向远方那片更加深邃的黑暗——归墟海眼的方向。
混沌源珠在丹田内剧烈震颤,传递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渴望”。
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它。
“墨渊。”她低声,“我可能知道‘另一条路’是什么了。”
“是什么?”
“守墓缺年,不是封印了归墟之眼。”沈清弦眼中倒映着那片黑暗,“他是在那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一颗与我体内这颗,同源而生的混沌之种。”
话音落下的瞬间,所有人都感觉到,归墟海眼深处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悸动。
仿佛某个沉睡了万古的存在,正在缓缓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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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归墟海眼最深处。
一口青铜巨棺悬浮在漆黑的归墟之水郑
棺盖缓缓滑开一条缝隙,一只苍白的手掌伸出,轻轻按在棺沿上。
“感觉到了么……”沙哑的声音从棺内传出,“另一颗种子,在靠近。”
棺外,跪伏着三道身影。
无常鬼使黑白、哭面阎罗、以及一个笼罩在灰雾中的模糊人影。
“第九棺主。”灰雾人影开口,声音如金属摩擦,“冥府九棺已集齐八钥,只差最后一枚‘归墟星钥’,便可开启归墟之眼,迎接吾主归来。”
苍白的手指轻轻敲击棺沿。
“归墟星钥……在那个叫墨渊的家伙手里吧?”
“是。他身旁还有混沌之种的载体,沈清弦。”
“很好。”棺内传来低笑,“让他们来。本座等了这么久,不介意多等几个时辰。”
“可是棺主,监察殿也在追击他们,万一——”
“监察殿?”苍白手掌微微一握,“衍那个老东西,真以为执掌道权柄,就能插手归墟之事么?”
归墟之水骤然沸腾,无数冤魂厉鬼的哀嚎从水底传来。
“传令下去,启动‘九棺接引大阵’。”第九棺主的声音转冷,“待那姑娘带着种子踏入海眼,便是吾等……收获之时。”
“谨遵棺主法旨!”
三道身影退去。
青铜巨棺的缝隙缓缓合拢,只留下一声似叹似笑的低语,在归墟深处回荡:
“守墓人……你当年种下的因,也该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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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星舰内。
沈清弦突然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墨渊看向她。
“不知道。”沈清弦按着心口,“刚才一瞬间,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
骨老脸色凝重地调出星图:“我们已进入归墟海眼外围三万里范围。根据墟市古籍记载,簇赢噬魂风暴’常驻,但今日……太安静了。”
星图显示,前方本该是风暴肆虐的区域,此刻却平静得诡异。
连一丝能量涟漪都探测不到。
“是陷阱。”玉宸子真人沉声道,“冥府、监察殿,或者两者都樱”
“绕路呢?”李纯阳问。
“绕不开。”骨老摇头,“归墟海眼只有一条安全通道,就是当年守墓人留下的‘引路灯径’。其他区域,哪怕是半步大乘硬闯,也会被归墟之水腐蚀道基。”
墨渊沉默片刻,突然看向沈清弦:“你的感应,还能指引方向么?”
沈清弦闭目凝神,混沌源珠的震颤越来越清晰。
她抬手,指向那片平静得可怕的黑暗。
“在那里。那颗种子……就在海眼最深处。”
“那就走。”墨渊转身走向控制台,“全舰最高戒备,我们——”
话音未落,舰身警报再次炸响。
这一次,不是来自前方。
而是来自后方,以及左右两侧。
而是来自后方,以及左右两侧。
星图上,密密麻麻的光点如潮水般涌来,将整片虚空彻底封锁。
传讯符内传来禹恒冰冷的声音:
“墨渊,沈清弦,交出混沌之种,束手就擒。监察殿可保尔等神魂不灭。”
“否则——”
“葬星舰队齐射之下,尔等连同这艘破船,将化作星海尘埃。”
舰内死寂。
前有未知陷阱,后有追兵合围。
真正的绝境。
沈清弦握紧月影剑,看向墨渊。
墨渊也正看着她,寂灭魔瞳深处,竟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怕么?”他问。
沈清弦摇头:“怕就不来了。”
“好。”墨渊抬手,寂灭道韵开始燃烧,“那今日,便让这星海看看——”
“归墟之主与混沌元君,是如何杀出一条血路的。”
他按下了葬星舰的极限超载按钮。
舰身所有法阵同时亮起刺眼的光芒,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朝着那片平静的黑暗——
义无反关冲了进去。
而在他们身后,超过三十艘葬星舰的炮口,同时绽放毁灭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