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昭对鲁博尔的严密监控和调查在暗中紧锣密鼓地进行,但表面上,营地的生活依旧按部就班。
然而,一种无形的张力,尤其是在阿月与霍昭之间,悄然弥漫。
霍昭几次试图与阿月更深入地分析巴图话中的疑点,但阿月总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或者干脆避开这个话题。
她的目光,越来越多地飘向营地边缘那座看守严密的帐篷。
这一日,霍昭因巡视新营防工事,离营半日。
一直在暗中观察时机的某些人,觉得机会来了。
负责看守鲁博尔的卫兵中,有一人早年曾在边境与匈奴部落交易时,家人受过左谷蠡王部落一些恩惠,内心对所谓的“匈奴王女”本就存有一丝莫名的敬畏与同情。
在鲁博尔几日来声泪俱下、情真意切的“倾诉”和一点点偷偷塞过去的、看似不值钱实则颇具草原特色的骨饰“贿赂”下,这名卫兵的警惕心渐渐松懈。
午后,阿月带着雪魄在营地边缘散步,不知不觉便靠近了那座帐篷。
隔着一段距离,她看见鲁博尔正坐在帐篷口的阳光下,手里摩挲着那枚玉珏,老泪纵横,用匈奴语低声哼唱着一首苍凉古老的草原歌谣。
那歌谣的调子,阿月依稀有些印象,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她模糊的幼年记忆碎片里,曾有类似的旋律飘荡。
鲁博尔看见了阿月,歌声戛然而止。
他慌忙用袖子擦掉眼泪,挣扎着想站起来行礼,却因“激动”而显得步履蹒跚。
“……公主!”鲁博尔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无限的卑微与渴望,“您……您来了……的……的鲁博尔,给您磕头了!”着就要跪下。
阿月下意识地上前一步:“老人家,不必多礼。”
雪魄跟在身边,鼻翼微微翕动,打量着鲁博尔,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声,但并未表现出明显的敌意。
鲁博尔顺势停下动作,抬起泪眼婆娑的脸,贪婪地看着阿月,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像……真像啊……尤其是这双眼睛,和云娘夫人年轻时一模一样……清澈得像阿尔泰山顶的湖水……”
他絮絮叨叨地开始讲述“当年”的故事,细节远比之前对哨兵的更加丰富、更加感人。
他描述左谷蠡王(他称之为“王”)如何与美丽善良的汉人女奴云娘相遇相爱,描述王看着刚出生的阿月时那初为人父的喜悦,描述王后如何妒火中烧、联合大巫施加压力,描述王在权力与骨肉之间的痛苦挣扎与无奈选择,描述云娘在被送走前,如何偷偷将一对玉珏拆开,一枚塞给鲁博尔,一枚系在女儿脖子上,泣血哀求他保全孩子……
他的故事逻辑严密,情感饱满,细节生动,尤其是对云娘(阿月母亲)性格和外貌的描述,与阿月内心深处那个模糊的、温柔的影子隐隐契合。
他提起一些只有左谷蠡王部落旧人才知晓的风俗习惯和内部称谓,更是增加了故事的可信度。
“王这些年,从未停止过寻找您啊,公主!”鲁博尔捶打着胸口,痛哭流涕,“他常常一个人对着南方发呆,一遍遍摩挲着云娘夫人留下的旧物……他后悔啊!后悔当初的懦弱!他,只要能找到您,他愿意放弃一切,只求您能叫他一声‘阿爸’!呜呜呜……”
阿月静静地听着,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鲁博尔的演技太高超了,他的悲伤、愧疚、对旧主的忠诚、对“公主”的怜爱,每一种情绪都表现得淋漓尽致,毫无破绽。
那枚与她贴身玉珏几乎一模一样的信物,那首触动心弦的歌谣,那些细致入微的往事……这一切,编织成了一张巨大的、名为“亲情”的网,几可乱真!
她原本被霍昭强行压下的对身世的渴望,如同被点燃的野火,瞬间熊熊燃烧起来。
难道……昭哥哥真的错了?难道这个可怜的老人,的都是真的?我的父亲,他真的一直在找我?他并非抛弃我,而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呐喊:去确认!去问清楚!这是你唯一可能找到根源的机会!
看着阿月眼中明显的动摇和越来越浓的探究欲,鲁博尔(替身)低垂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阴冷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