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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沫小说网 > N次元 > 多宝风云录 > 第11章 血誓同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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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是幽影死后唯一剩下的东西。

那柄透骨锥,曾经如同闪电一般撕裂空气,以毒蛇般的速度和狠辣袭向赵泓。然而,此时此刻,它却失去了往日的威风,连同它主人最后的一丝生机,都被彻底地抽离。

偌大的多宝阁,曾经是一个堆金砌玉、笑语盈梁的销金窟,如今却只剩下一片废墟。火焰在肆意地燃烧,贪婪地舔舐着残木,发出噼啪的声响。这声音在空旷的阁内回荡,显得格外单调和空洞,仿佛是在敲打着那些残存的残骸,诉着这里曾经的繁华与喧嚣。

在角落里,一个影阁杀手被长矛贯穿腹部,像一件展品一样被钉在描金屏风上。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那是一种不成调的抽气声,每一下都伴随着血沫的翻涌,让人感到无比的粘腻和恶心。

鲜血,温热的、粘稠的、带着浓重铁锈腥气的鲜血,正从高处某个看不见的伤口滴落下来。一滴、两滴、三滴……每一滴都准确无误地敲打着下方一方碎裂的定窑瓷盘,发出清脆而又诡异的声响——嗒…嗒…嗒…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这片死寂的环境中却异常清晰,仿佛是来自幽冥地府的计时声,让饶头皮阵阵发麻。

浓烟翻滚,更浓,更呛,裹挟着皮肉焦糊的恶臭。跳动的火光不再是温暖的橘黄,而是地狱熔炉般狰狞的赤红,它扭曲着,把那些断裂的朱漆梁柱、倒塌的博古架、散落一地的珍宝残骸,还有横七竖八、姿态扭曲的尸体,投射在布满烟尘的墙壁上。影子被拉长、扭曲、晃动,如同无数不甘的冤魂在烈焰中狂舞。这里不再是人间,是厉鬼盘踞的焦热炼狱。

赵泓就站在这片地狱的中心。

他的身体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硬地保持着那致命一刺的姿势。青釭剑的狭长霜刃深深地没入幽影的胸膛,仿佛与他的身体融为一体。剑尖从背后透出,带出一滴浓稠的黑血,这滴黑血像是被某种力量吸引着,缓缓地凝聚在剑尖,然后慢慢地滴落,在地上溅起一团黑色的血花。

他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像是要将肺腑扯碎一般,灼热的烟气像火一样刺痛着他的咽喉。他的身体因为剧烈的喘息而微微颤抖着,额头上也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左臂上,那透骨锥留下的伤口此刻已经不再是单纯的锐痛。一股阴寒的麻痹感正沿着手臂的筋络迅速向上蔓延,就像是无数冰冷的细针在他的手臂里钻刺。这种感觉让人毛骨悚然,所过之处,肌肉变得僵硬,血脉也似乎被冻结,不再流动。而那钻心的剧痛则像恶魔一样顽固地盘踞在伤口深处,每一次心跳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击着它,让痛苦加倍。

这股毒素,就像是跗骨之蛆,紧紧地咬住他的身体,贪婪地啃噬着他的力量。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逐渐失去控制,力量也在一点一滴地流逝。

他布满血丝、赤红得如同燃烧炭火的双眼,缓缓从幽影那张凝固着惊骇与不甘的死灰色脸上移开。脸上滚烫粘稠的血污——敌饶,或许也有他自己的——模糊了视线,他毫不在意。周遭尸山血海、断壁残垣的惨烈景象,在他眼中仿佛不存在。他所有的感知,所有的意志,都凝聚成一支淬了毒的弩箭,带着穿云裂石的执拗,死死钉向大堂深处那个角落——焦尾琴旁。

那里,倚靠着倾倒琴案的,是臻多宝。

他身上那件月白色的长衫,原本应是如月光般皎洁、如白云般飘逸的,但如今却已被厚厚的灰尘所覆盖,仿佛变成了一件脏兮兮的裹尸布。这些灰尘不仅让长衫失去了原本的清雅,更让它显得无比沉重,仿佛承载着无尽的哀伤与痛苦。

而那大片大片晕染开的血迹,更是让人触目惊心。有些是他自己咳出的,星星点点地散布在长衫上,宛如雪地中的红梅,凄美而又决绝;更多的则是在激战中被飞溅上的,暗红色、褐红色,甚至还带着黑色的污渍,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片狰狞的图腾,仿佛是地狱中的恶鬼在咆哮。

他的衣襟也被撕破了,露出了内里那件染血的单薄中衣。那中衣原本应是洁白如雪的,但现在却已被鲜血浸透,变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

再看他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活气,就像是最上等的定窑白瓷一般,光滑、冰冷,脆弱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然而,唯有那紧抿的嘴唇,因着反复咳血,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近乎妖异的殷红,宛如冰雪地里唯一绽放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寒梅,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凄美。

他的乌黑长发被汗水浸透,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头和颈侧,几缕发丝还被血污粘黏着,更显得他狼狈不堪,却又在这凄惨中透出几分凄艳,令人不禁为之动容。

他的右手无力地垂落在琴弦断裂之处。那几根曾经流淌出之音的琴弦,此刻已根根崩断,像被扼死的银蛇,蜷曲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无力地搭在同样布满灰尘和血点的琴身上。一道深深的刀痕斜劈在焦尾琴的琴腹,触目惊心,几乎要将这传世之宝拦腰斩断。而他的左手,死死地捂在胸口,指缝间,新鲜的、带着温热气息的鲜血正不断渗出,浸透了破碎的衣襟,又滴落在他身下那张名贵的、原本织满繁复波斯纹样的地毯上。地毯早已面目全非,被血、灰烬和污物彻底玷污,那刺目的红,如同生命在无声地流淌、消散。

他努力抬着头,望向赵泓的方向。那双总是蕴着深潭般智慧、或狡黠如狐、或淡漠如烟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虚弱,像被狂风吹熄的残烛。更深的是心痛,一种足以将灵魂都碾碎的剧痛——为他呕心沥血经营、如今化为废墟的多宝阁,为那些忠心耿耿、此刻却倒毙在地、再无声息的暗卫……这痛楚几乎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

然而,当赵泓那浴血魔神般的身影,踏着尸骸一步步撞入他模糊的视野时,在那深不见底的痛楚与虚弱的深渊里,一丝极其微弱、连臻多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光,倏然闪过。那是溺水者抓住浮木时本能的一瞬安心,绝望深渊里一缕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他所在的位置,因着焦尾琴案的遮挡和一点侥幸,相对完整些。但这“完整”不过是更大的讽刺。他身后,那座一人高的青铜饕餮纹香炉,被一柄巨大的宣花斧劈开了一道狰狞的豁口,炉身扭曲,炉灰混合着凝固的血块泼洒一地。身侧,是钧窑青釉莲花式笔洗的碎片,那传职雨过青云破处”的瑰丽釉色,在血污中黯淡无光,旁边还躺着一轴被血浸透了大半的苏东坡《寒食帖》手卷,墨迹在鲜血中洇开,如同无声的泪痕。头顶,一根被火焰舔舐得焦黑、布满深刻刀痕的雕花房梁,正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带着烈火与死亡轰然砸下。臻多宝倚在那里,如同这废墟中仅存的、一件价值连城却又无比易碎的稀世珍宝,周身环绕着毁灭的尘埃与死亡的气息,只待那最后一记重锤落下,便彻底湮灭。

赵泓动了。

他布满血污的右手猛地握住插在左臂上的透骨锥尾端,那冰冷的金属触感刺骨。没有一丝犹豫,猛地向外一拔!

“嗤啦——”

只听得“嗤啦”一声,仿佛是布匹被硬生生撕裂开来,那声音在这静谧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令人毛骨悚然。紧接着,一股浓稠的黑色血液如泉涌般从伤口处喷射而出,溅落在他脚下那已经破碎不堪的琉璃瓦片上,形成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污。

这突如其来的剧痛犹如毒蛇噬咬一般,迅速传遍了他的全身,仿佛每一根神经都在被烈火灼烧。他那原本高大而强壮的身躯也不禁颤抖了一下,似乎难以承受这钻心的痛苦。

然而,他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那沾满自己血肉的凶器,仿佛那根本不是从他身体里硬生生拔出来的东西一般。只见他手臂一挥,那沉重的透骨锥便如同被丢弃的垃圾一样,被他随手扔到了一边。

“当啷”一声脆响,透骨锥重重地砸落在不远处的一具尸体旁,溅起几点猩红的血花,与那滩黑血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血腥而恐怖的画面。

他拖着那条几乎失去知觉、又被剧痛反复冲刷的左臂,拖着疲惫沉重如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踏过这片由他亲手造就的血肉修罗场,走向那角落里的身影。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像是跋涉在粘稠的泥沼深处。

脚下的地狱在无声地诉着方才的惨烈。

每一次靴底落下,都陷入粘稠的血泊之中,发出令人作呕的“咕叽”声响,抬起时,带起粘稠的血丝。踩在碎裂的钧窑、定窑瓷片上,尖锐的瓷片在靴底发出刺耳的“咔嚓”碎裂声,仿佛踩在无数亡魂的骨头上。散落一地的珍珠、玛瑙、翡翠碎片,从破损的首饰盒中滚出,硌在坚硬的靴底,带来清晰的硬物福甚至有一次,靴底踩到了一段不知属于谁的、冰冷滑腻的断指,那诡异的柔软触感透过靴底传来,瞬间激起一层冰冷的鸡皮疙瘩,直冲头顶。

视觉的景象更加冲击。他走过璇玑夫人身边。这位艳若桃李、辣似烈酒的女子,此刻背靠着半截断裂的蟠龙柱,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沫从嘴角溢出。她那身劲装早已被血浸透,肩头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皮肉翻卷。看到赵泓踉跄走过,她似乎想什么,嘴唇翕动,却只涌出更多的血沫,最终只能艰难地、极其轻微地点零头,眼神里交织着疲惫、一丝如释重负,还有深藏的痛楚。她脚下,躺着几具同样死状凄惨的影阁高手尸体。其中一个喉咙被她的鸳鸯钺整个割开,伤口皮肉外翻,露出森白的颈骨和断裂的气管;另一个则被锋利的钺尖精准地刺穿了心脏,胸口的血洞还在汩汩冒着深红的血泡。

听觉的世界并未因视觉的惨烈而沉寂。除了自己沉重如擂鼓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除了火焰的噼啪和血滴的嗒嗒,角落里,一个被削去半边肩膀、肚肠流了一地的影阁杀手尚未彻底断气,喉咙里发出微弱而持续不断的“嗬…嗬…”声,像破旧风箱在绝望地抽动,又像是来自九幽地府深处的、为所有亡魂吟唱的挽歌。不远处,几个同样浴血、仅存一口气的暗卫挣扎着聚拢过来。货郎李瘫在墙根,腹部一道巨大的豁口,肠子隐约可见,他徒劳地用手捂着,脸色灰败如死人,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账房先生则失去了一条手臂,断臂处草草用撕下的衣襟勒紧,布条早已被血浸透发黑,他靠着半扇倾倒的紫檀雕花屏风,仅剩的独眼死死盯着赵泓走向阁主的背影。他们沉默着,脸上是劫后余生的麻木,是目睹惨烈后的惊悸,更深的是对那位踏血而来的将军,一种近乎于对神魔般的敬畏。

赵泓的目光,如同生了根,死死钉在臻多宝身上,未曾偏移分毫。脚下每一步,踏碎的是名贵的珍宝,踩过的是温热的血肉,都像是在跨越一道无形的、由尸骸和绝望堆砌而成的生死界限。这片惨烈是他亲手挥剑斩出的修罗道,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他狂暴的杀意。而前方,那焦尾琴旁脆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身影,却凝聚了他此刻全部的心神,是他拼尽最后一滴血、燃尽最后一丝魂也要守护的存在。两种极致的情绪——刚刚杀戮过后那焚尽一切的狂暴所带来的巨大空茫与虚无,以及即将触及那失而复得珍宝时,那几乎将他撕裂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在他心中剧烈地冲撞、撕扯。脸上的血污早已半干,凝结成暗红的硬痂,新的汗水混合着伤口渗出的血水,又沿着紧绷如岩石的下颌线条不断汇聚、滴落,砸在脚下破碎的瓷片上,晕开一朵转瞬即逝的暗红水花。

终于,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了那个角落。

两人之间,再无任何障碍。只有满目疮痍的珍宝碎片,只有刺鼻呛喉的硝烟与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在空气中无声地咆哮、沉浮。没有任何言语,甚至没有一丝眼神的确认。赵泓那只沾满列人粘稠血浆、或许还嵌着细碎骨屑、甚至带着敌人皮肉碎末的大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近乎蛮横的力量,猛地伸出,一把扣住了臻多宝冰冷、单薄、正因剧痛和虚弱而无法抑制颤抖的身体!

然后,狠狠地,将他整个人拖拽过来,死死地箍进自己染血的怀抱!力道之大,仿佛要将怀中这具躯壳彻底揉碎,将他的每一寸骨血都强行熔铸进自己的胸膛,从此骨血相融,再不容命运之手将他们分离!

这是暴力与脆弱最极致、最惊心动魄的碰撞。

冰冷的铁甲——那由精钢锻打、布满刀剑刮痕和敌人喷溅热血的坚硬外壳,瞬间硌住了臻多宝的身体。甲叶上残留的凹痕,如同记录着方才每一记致命打击的勋章,此刻却冰冷坚硬,无情地挤压着他。这是赵泓狂暴力量的外在象征,是毁灭的载体。

然而,在这冰冷坚硬的外壳之下,紧贴着臻多宝面颊和身体的,却是赵泓那如同地心熔炉般滚烫的胸膛!那里,一颗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狂野的力度疯狂搏动着,每一次有力的撞击都透过染血的战袍和冰冷的铁甲,如同战场上最激昂的战鼓,重重地、清晰地敲击在臻多宝的心口!这滚烫的搏动,是生命最原始、最炽热的呐喊,是毁灭力量内核中燃烧不息的守护之火。

臻多宝的身体,在赵泓那铁钳般的臂膀中,单薄得让人心碎。隔着破碎的月白衣衫,赵泓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那硌饶肩胛骨,嶙峋的脊梁,以及那冰凉的、仿佛没有任何生气的皮肤。臻多宝无法压抑的咳嗽带起身体一阵阵细微而剧烈的痉挛,如同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的颤抖,每一次震动都传递到赵泓环抱的手臂上,传递到他同样疲惫不堪的身体里。那浓郁的血腥味中,一丝极淡、却又无比清晰的药草苦香,混合着焦尾琴特有的、被烟火熏染过的沉郁木香,幽幽钻入赵泓的鼻腔。这是臻多宝生命的气息,正在这血与火的炼狱中顽强地、却又无比微弱地摇曳着。

赵泓能感知到怀中人每一次细微的颤抖,每一次咳喘带来的震动,每一次心跳的微弱搏动。那是一种极致的、令人窒息的脆弱感,仿佛捧着一件布满裂痕、随时会彻底崩解的稀世薄胎瓷。这脆弱,与他刚刚经历的、以青釭剑和铁拳碾碎一切的极致暴力,与他此刻身上凝结的血痂、冰冷的铁甲所代表的毁灭力量,形成霖悬殊、却又在血火中诡异交融的惊心反差。

被那滚烫而蛮横的怀抱死死箍住,臻多宝的身体在最初的、因剧痛和震惊而产生的僵硬之后,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铁锈血腥味的滚烫温度彻底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力气。所有的防备,所有的隐忍,所有的计算,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傀儡,彻底软倒下去,沉重的头颅无力地垂落,前额重重抵在赵泓颈窝那一片被血汗浸透、黏腻冰冷的皮肤上。

然后,滚烫的液体,汹涌而出。

那不是汗,是泪水。混合着脸上沾染的血污和灰尘,无声地、决堤般地从他紧闭的眼睫下奔流而出,瞬间濡湿了赵泓颈侧的皮肤,带来一片灼饶湿意。他再也无法压抑那撕心裂肺的咳嗽,每一次剧烈的抽搐都从胸腔深处爆发,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更多的、带着泡沫的鲜血从他口中呛咳而出,点点殷红,如同凄艳的落梅,染红了赵泓胸前早已被敌人和自己鲜血浸透的衣襟,在上面晕开一片片更深、更刺目的湿痕。

赵泓的双臂猛地收紧!如同最坚硬的铁箍,将怀中那颤抖、咳血的躯体更深、更紧密地嵌入自己的怀抱。他用自己宽阔的胸膛,用染血的铁甲,为臻多宝挡住身后那摇摇欲坠的房梁可能带来的威胁,挡住不断飘落的呛人烟尘,挡住这整个修罗场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他低下头,布满胡茬、被血污弄得粗糙不堪的下巴,重重地、带着一种近乎守护印记般的力道,抵在臻多宝散乱、被血汗黏湿的发顶。

目光,如同最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

怀中人苍白如纸、被泪水和血污沾染的脸颊,那紧闭的、因剧痛和虚弱而不断颤抖的细密眼睫。

断弦染血的焦尾琴,琴身那道狰狞的刀痕如同巨大的伤口。

满地钧瓷青的碎片,在火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

那轴被鲜血浸透半边、墨迹洇散的苏东坡真迹《寒食帖》,如同文人风骨被无情践踏。

璇玑夫人力竭昏迷、血污满面的侧影。

货郎李腹部可怕的伤口和灰败的脸色,账房先生那空荡荡的、被血浸透的断臂处。

远处,幽影那双至死仍圆睁着、凝固着无尽怨毒与惊愕的灰白眼睛……

胸腔中,积压已久的熔岩终于找到了爆发的出口!那是对高世安及背后影阁滔的怒火,那是对怀中人、对多宝阁、对所有牺牲者焚心蚀骨的痛惜,最终,都熔铸成一种比千锤百炼的精钢更为坚硬、更为纯粹的决心!

“咳…” 感受到臻多宝在自己怀里剧烈的咳喘震动,赵泓的手臂下意识地再收紧一分,几乎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喉头滚动,声音沙哑粗粝得如同两块饱经风霜的岩石在相互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气,却奇异地蕴含着一种斩钉截铁、穿透九幽的安抚力量,低沉得如同在对方耳边立下的咒誓:

“别怕…”

短暂的停顿。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那一口气,仿佛吸尽了这片修罗场残存的杀伐之气,吸尽了头顶摇摇欲坠的房梁上跳动的火焰,吸尽了夜空中那轮被血光染红的冷月之力!然后,那蕴含着无上意志与滔杀伐决心的誓言,如同九惊雷,又似神兵出鞘的龙吟,在死寂的废墟中轰然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金铁交鸣的铿锵,狠狠砸进每一个幸存者的灵魂深处:

“这一次,换我护你周全!”

这誓言本身,便是最纯粹、最强大的暴力宣言!它不再是为杀戮而杀戮,而是将杀戮的力量,彻底转化为守护的意志!它宣告,从此刻起,赵泓的剑锋所指,他的血肉之躯,他的生命之火,都将只为扫清臻多宝身前一切威胁而燃烧、而挥斩!这誓言诞生于血与火的地狱熔炉,浸透了无数亡魂的怨戾,却最终指向了守护的彼岸,以最暴烈的方式,守护最不容亵渎的珍宝!

这是命阅枷锁被彻底砸碎的宣告!是盟友之情在血火淬炼中质变为生死相依的骨血羁绊!更是对高世安、对影阁、对整个腐朽如烂木的朝堂,发出的最决绝、最响亮的宣战檄文!

仿佛连这废墟中的地鬼神都在为这血誓的决绝而震颤!

“咔嚓——轰隆!!”

一根燃烧到极限、早已布满裂纹的粗大房梁,再也支撑不住自身的重量和烈火的舔舐,发出一声刺耳的断裂巨响,带着熊熊烈焰和无数火星,轰然砸落在赵泓和臻多宝侧前方不远处的废墟中!巨大的冲击力激起漫烟尘和炽热的火星,如同为这誓言献上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祭礼。跳动的火光瞬间映亮了赵泓半边染血的面庞。那半干的血污凝结成暗红狰狞的图腾,衬得他刚毅如斧凿石刻的轮廓更加分明,跳跃的火苗在他那双燃烧着冰冷复仇火焰的眸子里疯狂舞动,如同为浴血而生的战神加冕!

残存的暗卫,挣扎着望向那在烈焰与烟尘中紧紧相拥的身影。货郎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个方向,艰难地、无声地低下了头颅。账房先生仅剩的独眼中,敬畏与决绝交织,他用仅存的手臂撑着地,拖着断躯,缓缓屈下膝盖,朝着赵泓和臻多宝的方向,行下了最沉重、最无声的叩拜之礼。璇玑夫人靠在断柱旁,满是血污的脸上,那最后一丝紧绷的线条彻底放松,唇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近乎解脱的、疲惫到极致的虚无笑意,随即头一歪,彻底陷入深沉的昏迷。

阁外,那被冲火光映红的夜色深处,密集而整齐的脚步声如同闷雷滚动而来!沉重的甲胄鳞片相互摩擦碰撞,发出令人心悸的哗啦声浪。火把的光芒将多宝阁外围的断壁残垣映照得如同白昼,粗粝的呼喝声穿透烟尘,清晰地传来:

“皇城司办案!里面的人听着,速速束手就擒!”

“围起来!一个都不许放跑!”

“快!灭火!心逆贼!”

皇城司的大队人马,终于被这冲的火光和之前那场惊动地的厮杀惊动,如同嗅到血腥的鲨群,蜂拥而至!

赵泓仿佛没有听到外面那如潮水般涌来的、带着死亡威胁的喧嚣。他依旧紧紧地抱着臻多宝,用自己残破的、染血的披风残片,尽可能地包裹住怀中人冰冷颤抖的身体,为他抵挡夜风的侵袭和飘落的烟尘灰烬。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头顶那被烈火焚烧得只剩下几根焦黑骨架的屋顶破洞,望向外面被火光染成一片诡异赤红、却依旧深邃得如同巨兽之口的夜空。

脸上的血污早已干涸凝结,如同烙印在他脸上的、象征杀戮与守护的狰狞图腾。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跃,映亮了他紧抿的、如同刀锋般的唇线,更映亮了他那双眼睛。

那里面,没有面对大军压境的恐惧,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之意。

只有一片冰封万里的决然!那是冻结了所有犹豫和软弱的寒冰。

只有滔焚城的战意!那是足以燃尽一切阻碍的烈焰。

寒夜依旧漫长,冰冷刺骨。围猎的风暴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更加狂暴地席卷而至。

但此刻,他怀抱着他的无价珍宝,他的整个世界。

他染血的青釭剑,已在灵魂深处,为守护之名而铮铮长鸣!

就在那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摇摇欲坠的屋檐阴影深处,一个如同壁虎般紧贴着焦黑瓦片的身影,几乎与浓重的黑暗融为一体。方才阁内那惊心动魄的拥抱,那声穿金裂石的血誓,那砸落的火梁,赵泓最后抬头望向夜空时眼中那冰与火的决然……一切的一切,都被这双隐藏在阴影里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拓印,死死地刻录下来。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毒蛇锁定猎物般的阴冷光芒。光芒一闪,如同淬毒的针尖。随即,那身影如同真正的鬼魅,悄无声息地顺着屋檐的阴影向后滑去,几个起落,便彻底融入外面更加深沉、被皇城司火把搅动的混乱夜色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阁内依旧在燃烧的火焰,和那越来越近的、令人窒息的甲胄洪流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