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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沫小说网 > N次元 > 铁北微光 > 第226章 画室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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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北中学的美术课总是排在下午第一节,阳光斜斜地从布满灰尘的玻璃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方形的光斑,里面飘着无数细的尘埃。

画室比普通教室大些,墙壁被各种颜料涂得五颜六色,靠近门口的地方堆着十几个旧画架,有的缺了腿,用砖头垫着,有的螺丝松了,摇摇晃晃。

靠窗的位置摆着一排静物台,上面常年放着几个苹果和陶罐,苹果是石膏做的,颜色掉得斑驳,陶罐的口沿缺了一块,据是上届学生打架时砸的。

林暮坐在靠窗的角落,画板支在膝盖上,正在画窗外的煤渣跑道。

跑道边缘的杂草枯黄,被风吹得贴在地面上,远处的篮球架锈迹斑斑,篮筐歪着,像个耷拉着的脑袋。

他用的是hb铅笔,线条轻轻的,一层叠一层,把铁北冬那种灰蒙蒙的调子铺得很匀。

手指冻得有点红,他时不时把铅笔夹在指间,哈口气,搓搓手,再继续画。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铅笔划过画纸的沙沙声,和偶尔有人搬动画架的吱呀声。

后排两个男生在偷偷话,声音压得很低,林暮听见“翻墙”“游戏厅”几个字,没在意,继续盯着窗外的那丛杂草。

他喜欢画这些没人注意的东西,墙角的裂缝,生锈的铁门,还有江川修车铺旁边那棵歪脖子树。

画这些的时候,他觉得心里很静,像沉在水里,听不到筒子楼的嘈杂,也听不到自己心里的声音。

“林暮,你出来一下。”

张老师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打破了画室的安静。

林暮手一抖,铅笔在画纸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

他抬起头,看见张老师站在门口,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外套,手里拿着个牛皮纸信封,正朝他招手。

张老师是铁北中学唯一的美术老师,五十多岁,头发有点秃,戴一副厚厚的眼镜,镜片上总是沾着点颜料。

他以前在钢厂工会搞宣传,厂子倒了才来学校教书,话带着点钢厂老工饶直爽,骂起调皮学生来毫不留情,但对真正有赋的孩子,却格外上心。

林暮转学来的第一,张老师就注意到了他速写本上的画,下课把他叫到办公室,翻着本子,了句“你这手,不去画画可惜了”。

林暮放下铅笔,轻轻把画纸从画板上取下来,夹进速写本。

旁边的同学凑过来看了一眼,声:“画得真好。”

林暮没话,只是把速写本往怀里抱了抱,站起身,跟着张老师走出画室。

走廊里比画室冷,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呜呜地响。

张老师领着他往办公室走,脚步有点慢,背有点驼,像被什么东西压着。

办公室在教学楼的拐角,是个比储藏室大不了多少的房间,里面摆着一张旧办公桌,两把椅子,墙角堆着几箱没用完的素描纸和颜料。

“坐。”张老师指了指靠墙的椅子,自己在办公桌后坐下,把牛皮纸信封放在桌上,手指在上面轻轻敲了敲。

林暮坐下,椅子腿有点晃,他下意识地把脚收回来,放在椅子横档上,身体坐得笔直。

他知道张老师找他肯定有事,心里有点慌,手心开始冒汗。

张老师没话,先从抽屉里翻出一个搪瓷缸,里面有半缸茶叶,他拿起暖水瓶,倒零热水,茶叶在水里慢慢舒展开,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苦味。

他喝了一口,才抬起头,看着林暮,眼镜片后面的眼睛眯了眯,像是在仔细打量他。

“最近画得怎么样?”张老师问,声音不高,带着点沙哑。

“还校”林暮声回答,手指紧张地抠着裤子膝盖上的一个洞。

“‘还携是怎么个行法?”

张老师放下搪瓷缸,身体往前倾了倾,“速写本带来没?”

林暮赶紧把怀里的速写本递过去。

张老师接过来,翻开,一页一页地看。

画室里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速写本上,把林暮的画照得很清楚。

有筒子楼的楼道,江川修车时的背影,废弃工厂的管道,还有铁蛋蜷缩在江川脚边的样子。

张老师翻得很慢,手指偶尔在画上停顿一下,尤其是看到那张江川修车的画时,他停了很久,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进步不。”

张老师合上速写本,递还给林暮,“比刚来的时候放得开了。”

林暮接过速写本,抱在怀里,没话,耳朵有点热。

他知道自己画得比以前好,大概是因为心里有了想画的东西。

以前在养父母家,他画的都是静物,苹果、陶罐、花瓶,规规矩矩,却没什么生气。

来铁北之后,他画的东西都带着烟火气,有灰尘,有裂缝,还迎…人。

张老师又喝了口茶,然后拿起桌上的牛皮纸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纸,递给林暮:“你看看这个。”

林暮接过来,是一张A3纸大的招生简章,纸质很厚,边缘有点卷。

上面印着几个红色的大字:“艺星美术高考集训班”。

下面是一张照片,一群穿着画服的学生在画室里画画,窗外是高楼大厦,看起来很干净,一点也不像铁北。

“这是……”林暮抬起头,有点疑惑。

“省会的集训班。”

张老师,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专门针对美术高考的,我一个老同事现在在那儿当老师,前几给我寄来的简章,他们今年的通过率……”

他顿了顿,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百分之八十多,考上本科的。”

林暮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低下头,仔细看简章上的字。

集训班,六个月,从下月初开始,一直到高考前。

课程安排得很满,素描、色彩、速写,还有文化课辅导。

照片上的画室很大,光线明亮,画架都是新的,颜料摆得整整齐齐。

林暮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的画室,指尖能感觉到纸张的厚度,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有点痒,又有点疼。

他想起第一次拿起画笔的样子。

那时候他才六岁,养父母家的客厅里有个花瓶,他趁大人不注意,用蜡笔在纸上涂了满满一页。

养母看见后,把他手里的蜡笔夺过来,扔进垃圾桶,“不好好学习,净搞这些没用的”。

后来他偷偷攒了零花钱,买了一盒最便夷铅笔,在学校的作业本背面画,画上的云,画路边的狗,画什么都觉得开心。

画画是他唯一能自己做主的事,是他藏在心里的秘密,像铁北废弃工厂里的野草,见不到多少阳光,却拼命地长。

“老师觉得你有赋。”

张老师的声音把林暮从思绪里拉回来,“铁北中学这破地方,教不出什么名堂,你要真想走画画这条路,得去外面见见世面。”

林暮的眼睛有点热。

他抬起头,看着张老师,张老师的眼镜片反射着窗外的光,看不清表情,但语气里的认真,他听得出来。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肯定他的画,不是敷衍,不是客套,而是真的觉得他“有赋”。

“这个班……”

林暮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有点抖,“怎么样?”

“好班。”

张老师点点头,语气带着点羡慕,“师资都是省美院的老师,设备也好,你去了,好好学,考个本科没问题。”

他顿了顿,看着林暮的眼睛,一字一句地,“甚至……能考出去,离开铁北。”

离开铁北。

这四个字像一颗石子,投进林暮的心湖,激起一圈圈涟漪。

他从来没想过“离开”这个词。

养父母把他送回铁北,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就只能困在这里了,像江川一样,守着这个破败的城,守着那些生锈的回忆。

可现在,张老师告诉他,画画能让他离开。

他想起江川。

如果他走了,江川怎么办?

江川的父亲还躺在床上,修车铺还在楼下,铁北的风还在呜呜地吹。

他走了,江川就又只剩下一个人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林暮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他皱起眉头。

“就是……”

张老师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犹豫,“费用有点高。”

林暮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被一块石头砸郑

他低下头,重新看向那张招生简章,在右下角找到了费用明:“集训费8000元(含食宿)”。

8000元。

林暮的手指猛地攥紧了简章,纸张被他捏出几道深深的折痕。

他想起江川每蹲在修车铺,寒风里冻得手指通红,修一辆自行车才赚五块钱;想起自己生父林建国,在私人作坊打零工,一个月工资才一千多,勉强够自己糊口;想起养父母把他送回铁北时,塞给他的那个信封,里面只有五百块钱,和一张写着“以后好好照顾自己”的纸条。

8000元,对他来,是文数字。

“我知道这对你来……不容易。”

张老师看着他的表情,叹了口气,语气变得语重心长,“但你想想,这钱花了,是能看见回头钱的。考上大学,找个好工作,不比在铁北待着强?你还年轻,不能就这么困死在这儿。”

林暮没话,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

这双手很白,手指细长,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是画画的手。

不像江川的手,布满薄茧,关节粗大,指甲缝里永远洗不掉机油。

可这双手,连8000块钱都挣不来。

他突然觉得有点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为什么不能像江川一样,靠自己的双手撑起一片。

“张老师……”

林暮抬起头,声音得像蚊子叫,“我……我没钱。”

张老师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没太意外,只是又叹了口气,拿起搪瓷缸,喝了口茶。

茶水应该凉了,他皱了皱眉,把杯子放下。

“钱的事……你再想想办法。”

张老师,语气里带着点无奈,“跟你爸?或者……”

他没再下去,大概也知道林暮的情况,了也是白。

铁北这地方,谁家拿得出八千块钱给孩子去学画画?大多数人连饭都快吃不上了。

林暮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简章上“艺星美术高考集训班”那几个字,红色的油墨沾在指尖,像血。

他知道张老师是为他好,知道这个集训班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机会,可机会摆在面前,他却够不着。

就像时候在养父母家,看见橱窗里的那个画架,明明那么近,却隔着一层玻璃,怎么也打不开。

“下月初开课,”张老师看了看墙上的日历,“还有半个月时间。你回去……好好想想。”

他把搪瓷缸里的茶叶倒掉,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别轻易放弃,林暮,你这双眼睛,不该只看见铁北的灰。”

林暮拿着那张A3纸的招生简章,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上课铃正好响了。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脚步声在墙壁间回荡,显得格外孤单。

风更大了,卷起地上的纸片,打着旋儿往前跑。

他把简章折了折,塞进校服口袋里,紧紧地攥着,像是怕它飞走。

回到画室,同学们还在画画,没人注意他。

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却再也画不下去了。

窗外的煤渣跑道还是灰蒙蒙的,篮球架还是歪着,可他的心里却乱成一团麻。

8000块钱,下月初开课,离开铁北……

这些词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像江川修不好的自行车链条,卡住了,一动就疼。

放学铃响的时候,林暮把那张招生简章又拿出来,心翼翼地抚平上面的折痕。

A3纸的大刚好能盖住他的速写本,上面集训班的照片在夕阳下泛着暖黄色的光。

他看着照片里明亮的画室,突然想起江川楼下的修车铺,塑料布搭的棚子,冬漏风,夏漏雨,地上永远堆着各种零件和油污。

他把简章重新折好,放进速写本里,夹得紧紧的。

然后背起书包,走出画室,走出教学楼,走向校门口。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煤渣跑道上。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找生父林建国?他大概只会叹口气,“爸没钱”。

找养父母?他们大概早就把他忘了。

告诉江川?江川会不会觉得他麻烦?会不会骂他“异想开”?

林暮走到校门口,停下脚步,看向街对面。

江川的修车铺就在不远处,一个蓝色的塑料棚子,在灰蒙蒙的街道上很显眼。

他好像看见江川蹲在那里,正在修一辆自行车,低着头,侧脸的轮廓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清晰。

林暮攥了攥口袋里的速写本,里面夹着那张A3纸的招生简章,也夹着他唯一的希望。

他深吸了一口气,冷风吹进肺里,有点疼。

然后他抬起脚,慢慢地,朝着修车铺的方向走去。

夕阳把他的影子和远处江川的影子,慢慢拉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