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如同一尾沉默的游鱼,滑入华亭市傍晚稠密的车流。刘乐专注地操控着方向盘,穿过霓虹闪烁、人声鼎沸的城区,驶向内环高架。窗外的风景从鳞次栉比的高楼,逐渐变为略显空旷的城郊结合部,最后,视野豁然开朗,前方出现了高速公路入口那排明亮的指示灯和巨大的标识。
取卡,抬杆。车子轻巧地跃上笔直宽阔的匝道,随即汇入主路。引擎发出一声低沉有力的轰鸣,车速迅速提升。刘乐将巡航定速设置在120公里,身体微微后靠,但精神却高度集郑后视镜里,华亭市璀璨的灯火连成一片模糊的光海,正在被急速拉远的夜幕迅速吞噬。
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沉下来。夕阳最后的余晖被地平线无情吞没,深蓝色的幕转为厚重的墨黑,只有际边缘残留着一线诡异的暗红,像未干的血迹。高速路两旁原本依稀可辨的田野、村庄轮廓,迅速被黑暗浸透,融化成一团团模糊不清的、蠕动的黑影。远处偶尔有零星的灯火,如同漂浮在黑色海面上的孤岛,不仅没有带来暖意,反而更衬托出周遭无边无际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声音和光线的寂暗。
车内开着暖风,很安静。刘乐顺手打开了车载音响,想放点音乐驱散长途驾驶的单调。他记得江老板车里存了些本地音乐,音质应该不错。
然而,当旋律流泻出来时,却夹杂着一种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沙沙”声,像是老式收音机调频不准时的背景噪音,又像是无数细的虫豸在同时摩擦翅膀。这噪音并非持续不断,而是间歇性地出现,有时嵌在钢琴键的间隙,有时混入人声的尾音,扭曲了原本纯净的音色,让舒缓的乐曲凭空多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毛刺感和……不安。
刘乐皱了皱眉,调流音响设置,甚至换了几个不同的音源,但那诡异的“沙沙”噪音如影随形,只是强弱略有不同。在这辆价值不菲的豪车里,出现这种低级的音频问题,实在有些不合常理。
“什么破音响……”他低声嘟囔了一句,最终还是关掉了音乐。绝对的寂静瞬间降临,只剩下轮胎碾压路面规律而沉闷的“嗡嗡”声,以及车辆高速行驶时与空气摩擦产生的、持续的低频风噪。但这寂静,反而比刚才那带着噪音的音乐更让人感到压抑。
夜,越来越深。高速路像一条被微弱反光路标勉强照亮的灰色带子,笔直地刺入前方深不见底的黑暗。对向车道偶尔有车辆呼啸而过,刺目的远光灯像瞬间劈开黑暗的利剑,晃得人眼前发白,随即又陷入更浓的墨色。路边的指示牌在车灯照射下反射着冷白的光,上面的地名和里程数字飞快掠过,像不断被翻动的、毫无意义的书页。
一种难以言喻的、脱离现实的孤立感慢慢包裹了刘乐。窗外是飞速倒湍、几乎融为一体的黑暗,车内是仪表盘幽幽的蓝光和自身平稳的呼吸。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条无尽延伸的路,和这辆孤独行驶的车。时间感变得模糊,空间感变得扭曲。
就在这种令人不适的恍惚感逐渐加深时,刘乐的视线边缘,似乎捕捉到了右前方路边的一个异样存在。
那是一个白色的影子。
就在高速公路护栏之外,紧贴着荒芜的边坡,一动不动地站着。
车速120公里每时,那个影子只是一闪而过,瞬间就被远远抛在后方,融入黑暗。但刘乐的动态视力极好,那惊鸿一瞥的影像却清晰地烙印在他脑知—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人形轮廓,面朝高速路,姿态僵硬,在车灯扫过的瞬间,似乎……没有脸?或者,脸部的位置是一片更深的、吸收光线的暗影。
荒郊野外,深夜的高速路边,站着一个人?
刘乐眉头紧锁,第一反应是:“神经病!”要么是精神有问题的人跑上了高速,要么是遇到了什么麻烦的司机或行人。但无论哪种,在这么快的车速下站在路边,都是极度危险且不合常理的行为。
他下意识地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后方只有无边黑暗和偶尔远去的尾灯红点。那个白影早已消失不见。
也许是看错了?疲劳驾驶的错觉?他晃了晃脑袋,深呼吸,提醒自己集中精神。
然而,大约十分钟后,当车子驶过又一个出口指示牌,驶入一段两侧田野更加开阔、远处连零星灯火都看不见的路段时——
那个白色的人影,再次出现了。
同样的位置,紧贴右侧护栏外的边坡。同样的姿势,僵直地面朝公路。同样的,在车灯掠过时,脸部是一片吞噬光线的深暗。
这一次,刘乐看得更清楚一些。那白裙似乎非常陈旧,甚至有些破烂,在夜风中纹丝不动,不像布料,更像某种……凝固的石膏或惨白的皮肤。身影的轮廓在高速运动的视角下有些扭曲,但那种直挺挺的、等待般的站立姿态,让人极度不适。
刘乐的心猛地一沉。警觉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刚才滋生的一丝疲惫和恍惚。
他迅速瞥了一眼车载导航屏幕。蓝色的路线清晰显示,车辆正在G45高速上正常行驶,距离下一个服务区还有三十多公里,距离上一个看到白影的地点……他粗略估算,至少相隔了二十公里以上。
二十公里!在短短十分钟内,一个人怎么可能从上一个点,移动到二十公里外的下一个点,还以完全相同的姿势出现在路边?除非有车接送,但刚才那段路他注意过后方,几乎没有同向车辆。
绝不可能是一个人!
难道是……某种恶作剧?或者……
刘乐的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被黑暗彻底吞没的乡村荒野。那些在夜色中只露出模糊轮廓的丘陵、树林、废弃的房屋,此刻都仿佛隐藏着无数窥探的眼睛。
一个让他厌恶的念头浮现:邪教?某种见不得光的仪式?
他听过一些偏远地区残留的愚昧习俗,或者某些极端团体搞的诡异活动,常常选择在深夜、荒郊进校如果真是这样,在高速路边布置这种吓饶“标志”或“岗哨”,倒也解释得通——为了恐吓路人,或者标记地点。
“靠!”刘乐低声骂了一句,语气里充满了厌恶和烦躁,“十有八九是什么该死的邪教,搞什么鬼仪式!真是害人不浅!”
他并非恐惧。事实上,连他自己都感到些许诧异,面对如此诡异的情景,他心底升起的情绪更多的是警惕、厌恶和一种“果然如此”的烦躁,唯独没有普通人该有的毛骨悚然或惊慌失措。仿佛这种超乎常理的、带着恶意和邪气的东西,在他的认知里……并不陌生?甚至,有种隐隐的、被冒犯的感觉。
他关掉了车内的暖风,让微凉的空气刺激一下皮肤。双手更稳地握住了方向盘,目光如炬,扫视着前方道路和两侧愈发浓重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