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低沉音节带来的、冻结万物的奇异波动,如同它出现时一样突兀地消散了。
啪嗒、咔嚓、哐啷——
一连串杂乱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杨文、平头蘑黄毛、棒球帽……他们手中那些精良、昂贵、片刻前还散发着致命威胁的气枪,毫无征兆地寸寸断裂!枪管扭曲,枪身崩解,木质枪托化为齑粉,精密的瞄准镜玻璃炸成晶莹的碎屑,稀里哗啦地掉落在他们脚边,仿佛这些金属与聚合物构成的物体,在一瞬间经历了千百年锈蚀风化的过程。
时间恢复流动的刹那,杨文还保持着扣动扳机后、因后坐力而微微后仰的姿势,脸上那混合着癫狂与极端恐惧的表情甚至还没来得及变化。但下一秒,手中传来的空虚感和眼前武器诡异崩解的景象,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愣愣地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甚至有些颤抖的双手,又抬头看向前方。
刘乐……好像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姿势都和“时停”发动前没什么区别,依旧微微低着头,一只手轻轻按在腹部受赡位置。
但一切都不一样了。
缕缕比最深的夜色还要浓郁、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色雾气,正源源不断地从刘乐周身的毛孔、从他的口鼻间、甚至从他眼中那骇饶赤红光芒边缘丝丝渗出,无声地缭绕升腾。那雾气并不扩散很快,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死寂与消亡气息。
雾气最先触及的,是刘乐脚下水泥地面缝隙里,几株在恶劣环境下依然顽强探出头的枯黄野草。黑气拂过,那些野草连挣扎枯萎的过程都仿佛被加速了千万倍,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失去所有颜色、水分和生机,瞬间变得焦黑、酥脆,然后无声无息地化为一撮灰烬,被夜风一吹,便消散无踪。
紧接着,水泥地面本身,被黑气覆盖的区域,光泽迅速黯淡下去,变得如同经历了无数岁月冲刷的顽石,粗糙、晦暗,甚至隐隐出现细微的、龟裂般的纹路。
这诡异的、剥夺生机与活力的黑气,开始向着周围蔓延。
杨文就站在刘乐正前方,不过四五米的距离。他呆呆地看着那如同活物般缓缓飘散过来的黑色雾气,大脑被极致的恐惧彻底灌满,却连尖叫和逃跑的本能都丧失了。身体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致命的雾气,如同死神温柔的触手,轻轻拂过他的鞋尖。
“呃……嗬……”
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没能发出。
接触黑气的瞬间,杨文脚上那双价值不菲的限量版球鞋,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般消融,露出下面穿着袜子的脚。袜子紧接着化为飞灰,然后是他的皮肉、骨骼……从脚尖开始,他的身体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画,以一种平静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迅速枯萎、碳化、崩解,化为细密的、灰黑色的尘埃。
这个过程快得超乎想象。不到一秒钟,一个活生生的人,连同他的衣物、他手中残留的枪械碎片,就彻底消失在了原地,只在地面上留下一层颜色略深的、人形的灰烬轮廓,随即也被夜风吹散大半。
紧接着是距离稍近的平头男和黄毛。他们甚至还没从武器突然崩毁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那致命的黑气已经如同无声的潮水,漫过了他们的脚踝、腿……
“啊——!!” 平头男终于发出半声短促而凄厉到变调的惨叫,但声音戛然而止。他和旁边的黄毛,如同两尊被风化的沙雕,在黑色雾气的包裹下,身躯迅速干瘪、灰败、崩散,步上了杨文的后尘,化为两滩迅速消散的灰烬。
棒球帽男人和另一个稍远的男人,以及那两个早已吓傻、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的女孩,惊恐万状地向后退去,试图逃离这吞噬生命的黑色雾气的范围。但黑气蔓延的速度看似缓慢,实则带着一种规则的锁定,他们后湍速度远远比不上雾气扩散的速度。
“不!不要!救命——!” 棒球帽男人发出绝望的嘶吼,转身想跑,但黑气已经缠上了他的后背。他的呼喊声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瞬间断绝。奔跑的动作凝固,整个人从接触点开始,迅速化为飞灰。
另一个男人和两个女孩同样没能幸免。在绝对的力量与规则面前,他们的挣扎、恐惧、求饶,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没能让那黑色雾气的蔓延有丝毫停顿。
短短几个呼吸间,刚才还嚣张跋扈、掌控他人生死的六个人,连同他们那些精良的改装气枪和“战利品”袋子,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在这世上存在过。地面上只留下几片颜色异常黯淡、轮廓模糊的浅痕,很快连这些痕迹也将在夜风和时间的流逝下彻底抹平。
黑色雾气继续蔓延,眼看就要触及那四辆颜色扎眼的跑车,甚至要漫向不远处死寂的服务区主建筑和便利店。
就在黑气即将吞噬第一辆跑车的轮胎,蔓延的势头似乎要不受控制地扩散开时——
刘乐眼中,那如同炼狱熔岩般沸腾流淌的赤红光芒,猛地一凝!
如同烧红的铁块被骤然浸入冰水,那暴烈、外溢、充满毁灭欲的光芒,迅速沉淀、内敛、稳固了下来。赤红的色泽并未褪去,但不再刺目张扬,而是化为一种深沉的、内蕴的暗红色,沉淀在他瞳孔的最深处。若不仔细观察,几乎与常人无异,只是在那一片幽黑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非饶冰冷质福
缭绕周身的黑色雾气,如同收到指令的士兵,蔓延之势骤然停止。然后,开始缓缓地、一丝一缕地倒卷而回,重新没入刘乐的体内,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服务区的惨白灯光重新清晰地照射下来,照亮了空荡荡的停车场,四辆完好无损的跑车,以及地面那几片即将彻底消失的诡异浅痕。
刘乐站在原地,轻轻呼出一口气。那气息在寒冷的夜空中凝成一团白雾,转瞬即逝。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被钢珠打出破洞和淤赡西装,又抬手摸了摸腹部依旧隐隐作痛的位置。
然后,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时停·万俱寂。”
无声的指令再次下达。
无形的规则力量再次降临,但这一次,范围更广,控制更精微。
以他为中心,整个服务区,包括停车场、主建筑、便利店、卫生间,甚至后面那片山林靠近公路的部分,所有正在运转或记录中的电子设备——监控摄像头的硬盘、便利店可能的收银系统存储、甚至是远处路灯电路里微弱的电流波动——其内部记录的时间信息与数据状态,都被一股更高维度的力量强制干涉。
刘乐的感知如同无数细微的触须,瞬间深入了服务区机房内那几个布满灰尘的监控硬盘。在他的“视野”中,硬盘内部磁化颗粒的排列状态,如同倒放的电影画面,开始飞速回溯。
几个时前的画面——空荡的服务区。
再往前——他们六人驾车驶入,提着气枪和袋子,嬉笑着走向山林方向。
更往前——一片寂静。
他“看”得极其仔细,感知深入每一个比特,确保时间被精准地倒流并覆盖到了他们刚刚进山打猎、服务区空无一饶那个时刻。所有后续的记录,包括他们返回、冲突、以及最后那场单方面的、恐怖的“蒸发”,都被彻底抹去,磁道被重置,数据被不可逆地覆盖改写。
他又将感知延伸开,仔细扫描了服务区内外,确认除了这些老旧、并未联网的本地监控外,再没有其他可能记录下刚才事件的摄像头或设备。
再三确认无误。
“时停”效果解除。
世界重新“流动”起来,但已然不同。
刘乐从西装内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上。拿出那个普通的打火机,“啪”一声点燃。橘黄的火苗跳跃了一下,映亮他线条冷硬的下颌和那双已然沉淀下暗红的眼眸。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再缓缓吐出。白色的烟雾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如同刚才那六个人存在的痕迹。
他不再看那四辆无人认领的跑车,也不再理会地上几乎消失的浅痕。转身,迈开步子,朝着自己那辆黑色轿车走去。脚步沉稳,背影挺拔,仿佛刚才那场足以让任何人精神崩溃的恐怖杀戮与时空操控,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随手处理掉的麻烦。
皮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哒、哒”声。
他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车内依旧是他离开时的样子,温暖,安静,仪表盘泛着幽蓝的光。
引擎启动,低沉的轰鸣在死寂的服务区里格外清晰。
黑色轿车缓缓倒出车位,调转方向,驶离了这片灯光惨白、建筑死寂的区域,重新汇入那条通往无尽黑暗与记忆原点的高速公路。
便利店内,那个年轻的男店员依旧趴在收银台上,发出轻微的鼾声,对玻璃门外停车场刚刚发生的、颠覆物理规则与生命常理的一切,一无所知。
香烟在指尖明明灭灭,刘乐单手扶着方向盘,目光穿透前方的黑暗,眼神复杂难明。
记忆的封印彻底崩解,力量重新回归。
车窗外,荒野的风声呜咽,仿佛在吟唱着无人能懂的、关于毁灭与新生的古老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