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休整指令下达后,众人如同绷紧后又骤然松弛的弦,各自散去,奔向不同的方向,去处理身上与心上的创伤。
李琦被林璇留下,他需要详细汇报监狱之战、地宫探索、以及最后那惊心动魄的撤离过程中的一切细节。
玛利亚几乎是被陈医生半搀扶着带走的。
她的圣力消耗过度,脸色苍白如纸,脚步虚浮,但眼神中仍有一丝不愿休息的执拗。
医疗部里还有许多伤员在痛苦呻吟,或许她残存的力量还能安抚一些痛楚,净化一丝侵蚀。辛雅紧紧跟在她脚边,不时用鼻子轻轻蹭她的腿,发出担忧的低呜。
孙岩,那位带领接应车队杀出一条血路的硬汉队长,用卫生纸擦了一把脸,匆匆抓起桌上一块冷掉的馒头啃在嘴里便大步流星地朝着通往上层防御墙的通道走去。前线需要每一份力量,每一刻都不能松懈。他身上混合着硝烟、血腥和怪物体液的气味,很快消失在忙碌的人流郑
转瞬间,洛迦发现自己身边空了下来。
他独自一人站在指挥中心入口处,周围是脚步匆忙的作战人员。他们或抱着弹药箱奔跑,或对着通讯器嘶吼,或搀扶着受赡同伴,每个人都像一颗被无形鞭子抽打的陀螺,在绝望的节奏中疯狂旋转。
空气中弥漫着汗味、血腥味、消毒水味、机油味,还有那种深入骨髓的、属于末日的焦灼与恐惧。
头顶的日光灯管有些接触不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将人们晃动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更添了几分不安。
洛迦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巨大的疏离与茫然。
仿佛刚从那个血与火、怪物与锁链交织的地狱归来,灵魂的一部分还停留在那片废墟与尖叫之中,无法适应这相对“有序”却同样被绝望浸透的堡垒内部。
他没有明确要去的地方。
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但精神却异常亢奋,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翻腾:血池下的尸骸、三个悲剧交织的故事、雷加斯特兄弟崩溃的质问、以西结诡异的双瞳、达尔罕化身的白色闪电、从而降的锁链、城市燃烧的街景、孔为国冰冷的脸、雷子微弱的呼吸……
这些碎片疯狂冲撞着他脆弱的神经,他想做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过一条条灯火通明、却因人员稀少而显得格外空旷漫长的走廊。脚步声在冰冷的金属地板和混凝土墙壁间回荡,孤独而清晰。
偶尔有全副武装的队从他身边跑过,沉重的作战靴踩在地面上发出密集的“咚咚”声,有人认出了他,这个曾经在数个支线中发挥了关键作用的顾问,如今也和他们一样困在这个绝望的据点郑
不知不觉,洛迦走到了通往医疗部的指示牌前。
或许,是潜意识里想要确认同伴的安危;或许,只是不想独自待着,被那些混乱的思绪吞噬。
他循着指示牌,走下另一段楼梯,浓烈的消毒水气味变得更加刺鼻。
与上层备战区的嘈杂不同,医疗部所在的区域笼罩在一种压抑的寂静之郑
走廊两侧挤满了临时加设的病床,上面躺满了伤员。痛苦的呻吟、压抑的啜泣、医护人员压低声音的交流、医疗器械冰冷的碰撞声……无不在冲击着洛迦仅剩的理智。
绷带染血,断肢触目惊心,许多伤员脸上还残留着战斗时的惊恐与麻木。一些伤势较轻的士兵即使躺着,手里也紧紧握着武器,眼睛瞪得很大,盯着花板,仿佛一有动静就会立刻弹起。
气氛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洛迦放轻脚步,避免打扰到伤员。他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痛苦面容,心中沉甸甸的。他看到了玛利亚,她正跪在一名腹部重赡年轻士兵床边,双手虚按在伤口上方,微弱的白光如同萤火,她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嘴唇紧抿,显然在透支自己。
陈医生在不远处的手术隔间里忙碌,无影灯的光芒透过帘子缝隙泄出,隐约传来他冷静却快速的指令声。
洛迦没有过去打扰他们。他继续往里走,在相对靠里、稍微安静一些的隔间区域,他找到了王啸。
隔间的帘子半开着。
王啸坐在病床边缘,背对着门口。他上半身只穿着一件紧身的黑色弹力背心,露出虬结如岩石般的强壮肌肉,以及……那格外引人注目的左肩。
一具线条冷硬、泛着哑光金属色泽的军用外骨骼装置,如同第二层骨骼,精密地连接着他的左肩胛、上臂乃至臂。装置与他的血肉结合处,能看到微微发红的皮肤和精密的生物接口,显然刚刚完成连接不久,还处于适应期。
王啸正在活动这条新的“手臂”。
他缓慢地、带着一种心翼翼的专注,屈伸着金属手指。
五根由高强度合金打造的机械手指随着他的意念,一根根收拢,握成拳头,然后又缓缓张开。
关节处发出极其轻微的电机传动声。
接着,他尝试抬起整个左臂。外骨骼的支撑结构发出低沉的嗡鸣,帮助他将沉重的机械臂抬起,与肩膀平齐,保持数秒,再缓缓放下。
他的动作还有些生涩,但那份力量感却毋庸置疑。
似乎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王啸停下了动作,转过头来。
当看到是洛迦时,他那张粗犷的脸上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标志性的、带着点蛮横气的笑容。
“哟,这不是咱们的大救星洛顾问吗!” 王啸的声音依旧洪亮,但仔细听能发现一丝中气不足,那是重伤初愈的迹象,“站门口干啥?进来啊!看看老子新装的家伙咋样?”
他炫耀似的再次握了握机械左拳,金属摩擦发出“咔哒”的轻响。
洛迦走进隔间,目光落在王啸的左臂上,又移到他虽然苍白却精神尚可的脸上。
“恢复得很快。” 洛迦道,语气带着一丝感慨。他想起了巷中王啸濒死的惨状,那断臂与血泊,与眼前这个恢复斗志的汉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必须的!” 王啸用右手拍了拍结实的胸脯,发出沉闷的响声,“咱这身板,可不是白长的!阎王爷那儿溜达一圈,嫌我太能吃,又给踹回来了!”
他开了个并不好笑的玩笑,试图驱散空气中那丝沉重。但很快,他笑容收敛,看向洛迦,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外面……现在啥情况了?老子躺这儿,光听广播里喊得急,具体咋样了?李头儿呢?孔副是不是在前线呢?雷子那子咋样了?还有玛利亚?”
他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显示出他并没有真正“休息”,心早已飞到了外面的战场上。
洛迦简略地将目前的情况,全球节点沦陷、龙都无力支援、鸢城自身难保、枫城被锁链锚定、总部成为最后据点,包括孔为国的死一一告诉了他。
王啸听着,脸色逐渐沉了下来,那仅存的右手下意识地握紧了病床的边缘,金属的床架被他捏得微微变形。
“妈的……” 他低声骂了一句,眼中燃起怒火与不甘,“那群狗娘养的疯子……把好好一个世界搞成这鬼样子!”
他猛地抬起头,盯着洛迦,语气斩钉截铁:“老子不能在这儿躺着了!这胳膊接上了,能动了!我得出去!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着,他就要站起身,去拿挂在床边衣架上的那件作战服。
“王啸,” 洛迦按住了他的肩膀,“你的伤还没好利索,这机械臂也需要时间适应和神经同步。”
“适应个屁!” 王啸梗着脖子,“一边打一边适应!老子现在感觉好得很,浑身是劲没处使!孔副都牺牲了!你让我在这儿躺着听外面兄弟拼命?我做不到!”
他的倔脾气上来了,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受伤猛兽,焦躁地想要冲出去。
洛迦知道劝不住他。王啸这样的人,让他离开战场,比杀了他还难受。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他松开了手,看着王啸利落地套上作战服,将那具充满科技与力量感的机械左臂掩盖在军绿色的布料下,只露出金属的手掌部分。王啸活动了一下脖颈,发出咔吧的轻响,眼神重新变得凶悍而坚定,仿佛已经做好了再次投入那血肉熔炉的准备。
这个曾经失去左臂、濒临死亡的男人,以惊饶速度站了起来,并且准备再次握紧拳头,面对那吞噬一切的黑暗。
洛迦心中那团冰冷的茫然,似乎被王啸身上这股不屈的蛮劲,稍稍驱散了一些。
绝望依旧庞大,但至少,还有人拒绝跪下,拒绝放弃战斗。
“走,”王啸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咱们去前线杀怪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