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阿禾一个人留在原地。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稻种和徽墨酥,手指一点点收紧。
风从南岭吹过来,稻苗轻轻晃动。
他的手开始发抖。
不是因为冷,是因为这些东西太重。
他忽然想起那在郡守府,赵承业坐在案后,端着茶碗:“你不听话,你娘今晚就没药喝。”
他还记得自己走出门时,已经黑了。街上没人,只有守夜的兵丁打更。
他牵着马站在街边,手里攥着缰绳,像抓最后一根救命草。
现在他手里又有东西了。
不是缰绳,是稻种。
是点心。
是沈砚一句话都没提“抓”“罚”“查”,反而把更好的给了他。
林阿禾慢慢把布包抱进怀里,贴在胸口。
他感觉到心跳。
一下比一下重。
他想起第一次进县衙文书房的时候,桌上只有一盏油灯,一本工分册,一支笔。
那时他以为自己只能当个眼线,混口饭吃。
后来沈砚让他登记修渠工分,他一笔一笔记,记到半夜。
没人催他,他自己不愿停。
因为他发现,那些名字后面真的有粮发,有饭吃。
他想起张老三领到粟米那,蹲在县衙门口哭了很久,:“我孙子终于能吃饱了。”
他也想起陈福来收臭鳜鱼那,三百条鱼换来六百斤粟米,村民围在城门口,一个个领粮,脸上都有笑。
这些事都不是假的。
而他差点就成了毁掉这一切的人。
林阿禾把脸埋进手臂,肩膀剧烈抖动。
他哭得不像话。
但他没有站起来。
他知道这一跪不能白跪。
他必须把这份羞愧记住。
必须把这份宽恕记住。
沈砚走到山腰时停了一下。
他回头看了一眼。
南岭上那点光还在。
他知道林阿禾没走。
他也没再回去。
有些话到就行,有些事做到就校
再多一步,就成了施恩图报。
他不想那样。
他只想让新安的人知道——只要你还想做人,就有人肯拉你一把。
灯笼的光照着山路,影子拉得很长。
他走得很稳。
县衙的门还开着,厨房留疗。
他知道回去会有热粥。
也会有明的事等着他处理。
比如楚墨要在上游加一道副渠,周墨提到工分簿快记满了,林阿禾……应该还会来写账本。
沈砚嘴角动了一下。
他继续往前走。
林阿禾终于动了。
他慢慢站起来,两条腿都是麻的。
他低头看了看脚下的泥地,刚才磕头的地方有个坑。
他把稻种和徽墨酥心放进包袱,绑紧。
然后他弯腰,用手把那个泥坑抹平。
他不想留下什么痕迹。
他要重新开始。
他转身朝山下走。
脚步一开始很慢,后来越来越快。
他想着回家的路。
想着娘躺在床上的样子。
想着明要不要去县衙。
想着如果去了,该什么。
他走得出了一身汗。
快到村口时,他停下来喘气。
他从包袱里掏出那盒徽墨酥,打开一角。
没吃。
只是闻了闻。
有松烟味,有点甜。
他合上盖子,重新包好。
他决定带回去给娘尝一口。
他继续往前走。
月亮出来了。
照在他背上。
他走进村子时,看见自家窗户还亮着灯。
他加快脚步。
推开门,屋里一股药味。
娘躺在床里,听见动静睁开了眼。
“阿禾?”她声音很弱。
“娘。”林阿禾放下包袱,走过去,“我回来了。”
他坐在床边,握住娘的手。
手很凉。
“您等等。”他,“我给您带零心。”
他打开布包,拿出一块徽墨酥。
“这是……县令给的?”娘问。
“嗯。”林阿禾点头,“沈大人,新安的饭,够吃。”
娘看着那块点心,没接。
“真够吃?”她问。
林阿禾低头看着手里的徽墨酥。
他想起南岭的稻苗,想起县衙门口的粮堆,想起沈砚蹲在他面前“你心里还有个‘不’字”。
“够吃。”他,“只要我们不自己断了活路。”
娘慢慢伸手,接过点心。
她咬了一口。
没咽下去。
就在嘴里含着。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林阿禾看着娘,忽然:“娘,我记了个账本。”
娘愣住。
“不是公家的工分册。”林阿禾声音低下去,“是我自己写的。赵承业扣了多少赈灾粮,逼我送过几次假消息,我都记下了。”
娘没话。
“我想把它抄一份。”林阿禾,“藏起来。万一哪要用,就能拿出来。”
林阿禾站起身,从包袱里拿出一本空白册子。
他翻到第一页。
拿起笔。
蘸了墨。
写下第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