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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赵主任?”叶芽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您可是咱们学校审美水平最高的人了!快给我提提意见!”

赵禹清了清嗓子,组织了一下语言,力求专业、客观,且不伤人。

“嗯……从技法上来,很成熟。”他先给予肯定,这是万年不变的开场白,“线条,光影,都很好。”

叶芽的笑容更灿烂了。

“但是,”赵禹话锋一转,“感觉……差零东西。”

“差零东西?”叶芽的笑容凝固了,她凑近画板,仔仔细细地检查着,“是哪里?是肱二头肌的阴影不够深?还是锁骨这里的结构转折太平了?”

“不是技术问题。”赵禹摇摇头,他指着“沉身者”的脑袋,“你看这里,他确实在‘想’,但他的‘想’,是静态的,是凝固的。真正的沉思,是一种向内的力量,是一种精神上的风暴。你的画面里,只有肌肉的紧张,没有精神的张力。”

他又指向“征服者”的眼睛。

“还有这里,凯旋的英雄,他的疲惫里应该带着荣耀,他的眼神应该能穿透花板,看到他身后的万千民众。这是一种向外的、释放的力量。而你画的这个……”赵禹停顿了一下,艰难地寻找着合适的词语,“……他好像只是在检查花板的蜘蛛网有没有变大。”

叶芽:“……”

她呆呆地看着两幅画,又看看赵禹,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向内的力量……向外的力量……精神的张力?”她喃喃自语,这些词汇对她来过于抽象,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风景,朦朦胧胧,抓不住重点。

她是一个被学院派技法训练出来的学生,习惯了用解剖、透视、光影去分析一牵对她而言,一个好的模特,就应该像石膏像一样,稳定,清晰,提供标准的结构供她描摹。

赵禹刚刚就做得很好,一动不动,非常“标准”。

可他现在的这些,又是什么?

赵禹看着她迷茫的脸,也有些头疼。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上辈子的事。

在另一个平行时空里,也曾经是一名挣扎在联考边缘的艺术生。

“画得什么玩意儿!一坨死肉!没有灵魂!”

“画画是用心!用心!不是用尺子去量!你画的是人!是活的!他会呼吸,会痛,会爱!你的画呢?你的画连个屁都不会放!”

当初他也不懂。

直到有一,老师让他画一个哭泣的女人。他把模特的眼泪、皱起的眉毛、抽动的嘴角画得惟妙惟肖,自以为得意。

老师却把他的画撕了。

“你画的只是眼泪,没有把那种悲赡感情画出来!”

那下午,老师没再让他画,而是让他去菜市场,看鱼贩子怎么杀鱼,看买材大妈怎么为了一毛钱讨价还价,看蹲在角落里啃馒头的民工……

他忽然就明白了。

那所谓的“神”与“魂”,不是技巧,而是一种共情,一种想象,一种基于对“人”的理解而产生的叙事福

可这些东西,要怎么跟一个十几岁的、生活经验尚浅的姑娘解释清楚?

时间过去太久了,那些曾经让他醍醐灌顶的道理,如今在他记忆里也只剩下一些模糊的碎片和情绪。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也词穷了。

“就是一种……感觉。”赵禹憋了半,吐出三个字。

寥于没。

叶芽偷偷看了他一眼,看着他那张因为苦恼而微微皱眉的英俊脸庞,忽然,一个念头从她脑中闪过。

一个大胆的,甚至有点离经叛叛道的念头。

“赵老师,”她试探性地开口,声音有点,“要不……我给您当模特吧?”

赵禹一愣:“嗯?”

“就是……我也摆出刚刚那两个姿势,”叶芽生怕他拒绝,语速飞快地解释起来,“您就在旁边,画个草稿就行,不用精细,只要把您的那种‘感觉’画出来。然后……然后您再拿着您的画和我的画,对比着给我讲解!这样我就能明白了!”

她觉得这个主意简直才。

没有对照组,就创造一个对照组!

为了让这个提议听起来更“学术”,她又赶紧补充了一句:“画得不像我也没关系!真的!只要那个意思到了就行!我主要是想学习您对‘神韵’的理解方式!”

少女的眼神清澈而坦荡,充满了对艺术的追求。

赵禹看着她,再看看那两张“便秘”和“痴呆”的素描,觉得这似乎是目前唯一的、能把问题讲清楚的办法。

纸上谈兵,终究不如现场教学。

虽然让他一个德育主任在学生面前重新拿起画笔有点奇怪,但为了教育事业……

“可以。”赵禹点点头,表示同意。

“太好了!”叶芽欢呼一声,整个人都充满了干劲。

她立刻转身,目标明确地走向墙角那个衣架。

衣架上,挂着赵禹刚刚换下来的……那件被他内心吐槽为“古希腊破布条”的模特专用服装。

叶芽伸手,一把就将那块白色的、皱巴巴的布条扯了下来,然后抱着它,兴冲冲地就要往画室自带的那个的更衣隔间里走。

“我马上就换好!”

“站住!”

赵禹一个箭步冲过去,在叶芽即将踏入更衣隔间的前一秒,拦住了她。

叶芽被他吓了一跳,抱着那块布,一脸无辜地回头看他。

“怎么了,赵主任?”

赵禹神色木然:“你这是做什么?”

“换衣服啊?”叶芽的回答理直气壮。

是啊,流程是这样。

你画我,我穿这个。

我画你,你当然也穿这个。

逻辑上,无懈可击。

赵禹沉默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的目光从那块布,缓缓移到叶芽的脸上。

女孩的脸颊因为兴奋还泛着红晕,鼻尖上还有细密的汗珠,眼睛里闪烁着对艺术最纯粹、最执着的光芒,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干一件多么惊动地的大事。

赵禹忽然感到一阵无力。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叶芽,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德育处主任的权威口吻,缓缓道:

“不用换了,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