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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年关如刃,街巷陌寒

腊月二十八,年关贴着脸皮蹭过来了,寒气却更重。过去这个节骨眼上,十字街口多少能闻着点熬猪油、蒸枣糕的暖乎气儿,可到了今年,只剩下干冷的风,卷着尘土,在空荡荡的街上打着旋儿。

豆腐张今儿没挑担子,家里最后那板豆腐,昨儿晌午被两个团丁以“慰劳弟兄过年”硬生生抬走了,连句囫囵话都没落下。他蹲在大槐树底下,搬个凳看着街道空荡荡的景。

修鞋匠老赵佝偻着挪到老槐树下,没摆摊,只把那油腻木箱抱在怀里,背靠着树干,眯缝着眼,望着灰蒙蒙的,不知在想啥。

“赵大哥,”豆腐张压低嗓子从门缝里递话,“今儿个……不出活计了?”

老赵没转头,只从鼻子里哼出一股白气:“出?给谁出?这满街的冷清,鞋底子都比人脸皮厚实——磨不破!”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听西街那头,正大车车往院里拉年货呢,鸡鸭鱼肉,红纸爆竹……热闹是他们的。”

话音刚落,街西头就传来动静。几个臂缠“联合团”红箍的汉子,簇拥个拿账簿的管事,挨家挨户指点过去。声音不大,却透着股不容分的硬气。

“这家,生意还行,年捐加五块!”

“那家,铺面不,加八块!”

被点到名的,门板后头立刻传出掌柜低声下气的讨饶,很快便被管事不耐烦的几句喝断。

一行人晃到老槐树下,管事眼皮一抬,扫见墙根的老赵,账簿点零:“修鞋的,你这摊占地儿,‘清洁捐’一块,‘年节特捐’两块,麻利点儿!”

老赵慢慢抬起眼皮,混浊的眼珠看了那管事一眼,脸上皱纹堆着,没吭声。

旁边一个团丁眉毛一立就要上前,管事摆摆手:“算了,一个老帮菜,也榨不出四两油。这样先欠着,等年后再。”罢,领着人呼啦啦往前去了。

豆腐张等他们走远,才敢把门缝开大点:“赵大哥,你这……”

老赵依旧靠着树,半晌,才幽幽吐出一句:“记吧,记吧,把俺这身老骨头也记上账,看够不够抵他们的捐。”

十字街口斜对角,墙角处,孙永福还是那副模样,揣着手,缩在背风的墙角,破棉帽檐压得低,像个没了香火的土地爷泥胎。

方才那收捐的戏码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过,他连呼吸都没乱一下,只在巡防队踢踢踏踏走过来时,他那破帽檐似乎几不可察地往下又拉了拉。

王茂才走在巡防队中间,棉帽扣得有点歪,脸上带着惯常的烦躁,可眼珠子却像黏了胶,忍不住往墙角那边溜。

那是他亲舅,打疼他,可他也知道舅舅早年跟龙千伦他娘不对付,结过梁子。

自己如今披着这身“黄皮”,怎么在龙千伦手底下混饭吃,明面上就得跟舅舅划清界限,免得给舅舅惹祸,也给自己招嫌。

他心里跟猫抓似的,想凑过去低声问一句“舅,吃了没?”,想塞过去俩偷偷攒下的、硬邦邦的窝头。

可脚步到了跟前,看见舅舅那刻意蜷缩、拒人千里的姿态,再看看前后左右的同僚,那点念头就像雪地上的火星子,“嗤”一下就灭了。

他硬生生扭过头,梗着脖子,冲队伍后头骂了一句:“都他妈没吃饱饭?走个路还拖拖拉拉!”声音有点虚,带着股不出的憋闷。

等巡防队伍走过街口,孙永福依旧没动。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极缓地抬起头,破帽檐下,浑浊的目光追着外甥那有些佝偻的背影,直到拐过街角。

那目光里,没什么责备,倒像是沉甸甸的,压着些别的东西。

他慢慢把一直抄在袖筒里的手抽出一点,手心朝上,接住一缕惨淡光,看了看掌心粗粝的纹路和老茧,又默不作声地握拢,揣了回去。

王家巷,王师傅家屋里比外头强点,有限。炕灶里有点温吞火,王师傅半靠在摞起来的破被褥上,腰下垫着件旧袄子。脸色是蜡黄的,透着病气,嘴唇干裂,但眼神还算清亮,没到涣散的地步。

他老伴坐在炕沿,正就着窗棂透进来的一点光,给他缝补一件磨得发白的旧褂子,针脚细密。

“咳咳……”王师傅轻咳了两声,眉头因为牵动伤处而皱紧。

“慢着点,”老伴忙放下针线,端过炕头一个粗瓷碗,里面是半碗温热的水,“喝口水,顺顺。”

王师傅就着她的手抿了两口,喘了口气,望着纸糊的、被烟熏得发黄的顶棚,哑声道:“今儿……二十八了吧?”

“嗯,二十八了。”老伴应着,声音里听不出多少喜气,“眼瞅着就快过年了。”

“过年……”王师傅扯了扯嘴角,想笑,没笑出来,“咱家今年……倒是清净。”

老伴没接这话茬,低头继续缝补,半晌才:“刚听见外头有收捐的动静,到十字街口了。亏得咱这巷子深,门脸破,也是没进来。”

她停了针,抬头看向王师傅,“你那腰……还疼得厉害不?陈老先生给的膏药,就剩最后一贴了。”

“好多了,能忍着。”王师傅道,“膏药省着点用,开春……还得指望它呢。”

他顿了顿,听着窗外死寂中偶尔传来的一两声遥远爆竹响——那是西街方向,“这年啊,有人过得肥,有人过得苦。咱们……能躲个清净,把伤养好,就是福气。”

老伴叹了口气,没再什么,只是手里的针线活儿,做得更仔细了些。

屋里一时安静,只有炕火偶尔细微的噼啪,和窗外无尽无休的风声。

这年关下的围场县城,便在这表面的死寂与底层的暗流中,一步步捱向那个不知是吉是凶的“年”。

西街大院内。

龙千伦捻着颗搓掉皮的花生,没往嘴里送,抬眼扫了扫下首几人:“眼瞅着就三十儿了,院里院外,该有的‘场面’得樱老刀,采买的单子,都齐了?”

老刀坐得端正,闻言点头:“队长放心。鸡鸭鱼肉,米面油酒,红纸爆竹,都按往年的例,加了三成备下了。只是……”

他顿了顿,“城里几家铺子,存货也有限,价钱比往年翻了两番不止。有些货,还是从承德街里紧着调运来的。”

“价钱不是事儿!”滚地雷抢过话头,把手里黄铜酒壶往桌上一墩,发出闷响,“咱们‘联合团’如今是正经牌子,过年还能寒碜了?该花就花!弟兄们辛苦一年,不得好好犒劳犒劳?”

他着,斜眼瞥了瞥鹞子和病黄鼬,像是炫耀,又像试探。

鹞子慢条斯理地端起面前的茶碗,吹了吹并不存在的浮沫,没接滚地雷的话茬,反而看向龙千伦:“队长,年货是齐了。可这年……怎么过,过给谁看,里头有讲究。”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子冷峻,“城里百姓,今年光景不用多。咱们这边大鱼大肉,爆竹喧,那边……怕是怨气更得往上拱。皇军那边,可都看着呢。”

病黄鼬吧嗒了一口旱烟,烟雾缭绕中,他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鹞子老弟考虑得是。不过,咱们维持治安,还协助皇军,辛苦是真辛苦,过年松快松快,经地义。至于那帮刁民……”

他拖长流子,“穷有穷的过法。咱们又不是开粥棚的菩萨,倒是皇军那边,长谷川太君那儿,年礼也得备点好的不是?这才是最要紧的。”

龙千伦把手里那颗花生仁丢进嘴里,慢慢嚼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等咽下去了,才开口:“长谷川太君那里,自然不能怠慢。老刀,挑最好的东西,备双份,一份明儿就送指挥部去。另一份……给松野副官也备上,他常在坝上跑,辛苦。”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滚地雷,“雷老哥,底下弟兄们那份,也按功劳分下去,让大家都过个肥年。但是,”

他声音陡然一沉,手指敲了敲桌面,“都给我听好了!年节期间,收敛点!”

“喝酒吃肉在院里,耍钱玩牌也在院里!谁也不准再像前些日子那样,喝多了就上街撒泼,惹是生非!

更不准再去撩拨那些穷得叮当响的百姓!谁要是管不住自个儿,给咱‘联合团’招黑,给皇军添堵,别怪我龙某人不讲情面!”

滚地雷被他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嘟囔道:“队长,弟兄们也就图个痛快,还能真惹出啥乱子……”

“图痛快?”龙千伦眼神一冷,“长谷川太君可跟我交底了,黄金镐在黑山嘴,听前儿个手下有个不长眼的,多灌了几口猫尿,跑去调戏人家寡妇,差点闹出人命,让矢村那疯子逮住,当场就‘处置’了!你想学他?”

滚地雷脖子一缩,不吭声了。

鹞子接口道:“队长得是。越是年节,越要稳当。城里得稳,咱们自个儿院里,也得稳。”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滚地雷和病黄鼬,“弟兄们分了饷,拿了肉,关起门来乐呵,比什么都强。外头……让巡防队和留守的弟兄们多辛苦,眼睛放亮点。”

病黄鼬在烟雾后点点头:“是这个理儿。安稳过了年,开了春,才有大把的‘生意’做。眼下,稳字当头。”

龙千伦见几人还算识相,脸色稍缓:“鹞子,城门口和几条要紧的街口,加派岗哨。巡防队那帮人,年三十儿晚上也别闲着,给我把几条主街巡紧了。告诉底下人,非常时期,谁出了岔子,谁顶缸!”

“明白。”鹞子应下。

“老刀,分赏的事,你亲自盯着,务必公允,别闹出龃龉。”龙千伦又吩咐。

“是。”

正事完,厅里气氛稍松。滚地雷又活跃起来,嚷嚷着让人上酒,要提前敬龙千伦一杯。

龙千伦推身上不爽利,只略沾了沾唇。看着手下这些人或真或假的欢颜,听着院里隐约传来的布置灯笼的细碎声响,龙千伦心里却没什么过年的喜气。

这红火热闹,像是浮在水面上的油花,底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流。

长谷太君那边难应付,手下这帮匪性难驯的家伙,城里暗潮汹涌的百姓,还有深山里的冯立仁……哪一头都不让他省心。

这“年”,过得是如履薄冰。

他借口更衣,起身走到厅外廊下。寒意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一振。

抬头望去,院子里新挂的红灯笼在风里轻轻摇晃,投下晃动不安的光影。

远处,是黑沉沉一片的民房屋脊,寂静无声,与这院里的虚热闹,隔着不过一墙,却像是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