棫阳宫内,国君嬴景端坐于王座之上,面色平静,眼神扫过阶下群臣,最终牢牢钉在立于前列的太子嬴无垢身上。
“太子,”嬴景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寂静的大殿,“麋国之事已定,大军正在集结,三日内出发,前往麋国设防。但到目前为止,主将的人选还是定不下来,你监国多年,可有将才推荐?”
来之前,徐卢生就告诉他,嬴景一定会问他这件事,试探他对兵权的态度,所以他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回父王,骊山锐士营原统帅白铁铮,作战勇猛,身先士卒,可当此任。”
能把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往外推,算是给出了回应。
嬴景满意点头,问道,“其他爱卿呢?有没有其他的人选?”
相国孟集站了出来,行礼道,“大王,下臣之子孟少楠,报国心切,请求领兵前往。”
嬴景摇了摇头,“孟少楠久在儒家门下,未闻兵家之言,况且年纪太轻,恐难以忍受蛮夷瘴气,还是算了。就依太子之意吧,让白铁铮去。”
孟集行礼,归粒
嬴景笑道,“此事虽大,然国之根本在内政。太子监国多年,精力耗损,一心扑在国事上,对家人照拂不足,多年没有子嗣,孤心甚为忧虑。”
嬴无垢心中冷笑,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吗,何必如此?面上却恭谨俯身,“儿臣惶恐,为国分忧乃儿臣本分,不敢言苦。”
“本分?”嬴景微微倾身,“确实啊,你的本分是协理政务,为嬴氏一族添砖加瓦,也是本分。这样吧,你身上的担子似乎太重了些,这样吧,即日起,手上的军务,交由卫尉丞王琮协理;京畿粮仓调配之权,移交治粟内史;礼部、工部部分奏章,先呈送御史大夫阅处。太子府詹事府主簿以上官吏调动,需报寡人核准。”
嬴无垢的脸色终于变了。
嬴景以分忧为名,行削权之实尚在预料中,但如此直白、如此急迫,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毫不留情地剥夺他经营多年的核心权力,确实出乎他的预料。
嬴无垢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他深深拜下,“父王、父王体恤儿臣,为儿臣分劳,儿臣感激涕零。定当谨遵父命,恪守本分,安心协助父王处理政务。”
太子俯首帖耳的模样,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嬴景暗中舒了口气。原先可以慢慢办好的事情要如此操切,原因就在于卫尉王琮奏折的一句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嬴景的强势稍稍缓和:“你能明白就好。下去吧,好生休息,孤还等着抱孙子呢!”
“谢父王!”嬴无垢叩首谢恩,缓缓起身。当他抬起头时,面上的惶恐与顺从依旧,唯有眼底深处,燃烧着一种淬毒的冰冷和玉石俱焚的决绝。
退朝后,嬴无垢径直回到东宫偏房,徐卢生早已焦急等候在此。
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嬴无垢猛地一拳砸在坚硬的桌案上,桌角被生生砸裂。
“老匹夫!欺人太甚!”
徐卢生连忙上前,“殿下息怒!大王此举确已图穷匕见!我们必须加快动作。”
“快?”嬴无垢猛地转过身,眼中布满血丝。 “他留给我的时间还有多少?等他彻底剪除我的羽翼,将我困死在东宫,那时才是真的叫不应叫地不灵。徐先生,不能再等了!”
徐卢生被他眼中的杀气所慑,心中一凛,“殿下之意是……”
嬴无垢凑近,声音压得极低,“龙髓玺!你立刻去!”
“喏!”徐卢生感受到嬴无垢的决心,重重点头,“属下必竭尽全力。”
“还有骊山锐士营。”嬴无垢走到窗边,目光似乎穿透围墙,望向骊山方向,“设法让蒙桦混进去,带着我的手令。军营之中,最重要的是中层军官,而不是统帅。要知道,锐士营的十夫长都是我一个个亲手提拔的。”他猛地攥紧拳头,“断我臂膀?我要折断他伸过来的爪子。”
“要兵变?”徐卢生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殿、殿下,这个只怕不妥。没有虎符,调不动啊。”
“你问问蒙桦干不干?要干,就是从龙之臣,以后大将军非他莫属;不干,立刻自尽,我找别人!”
徐卢生不话了,憋了半才吞吞吐吐地道,“那、那肯定干。”
嬴无垢突然想到什么,盯着徐卢生的眼睛,“你是我最大的助力,也是最大的功臣,三公六卿随你挑。你,不会背叛我吧?”
徐卢生跪倒在地,“愿誓死效命殿下!”
嬴无垢点点头。“去吧,找到顾承章,把龙髓玺取来。如果有熊崇、纪穿云这样的高手暗中保护,你就不要动他,立刻回来帮我。”
“好。十日内必有回音,殿下要忍住一时之气,不可擅动,万万保重。”
“知道了,去吧。”
徐卢生拜别,嬴无垢独自留在原地冰冷的青砖地上,久久未动。门外婢女细碎的脚步声、远处殿宇传来的模糊宣告声,都像隔着一层厚重的帘幕,沉闷而不真牵
“想慢慢勒死我?”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那笑容阴森刺骨,“可惜,你不配。”
他不再迟疑,立刻唤来一名侍从,,“立刻传讯给王琮,大王新令如山,务必恪尽职守,任何军务文书,无论巨细,抄录一份送来,原件照常呈送。”
侍从领命,悄然退下。嬴无垢又召来另一人,“詹事府那边,所有主簿及以上官员的行踪、言论,特别是涉及‘调动’二字的,十二时辰紧盯,稍有异动,即刻密报。府库私兵,全员戒严,甲胄不离身,兵刃不离手。”
一条条命令发出,冰冷的逻辑取代了狂怒。
嬴景以为剥夺的是权力,殊不知太子府这架精密的机器,早已深深扎根在他所掌控的整个帝国之郑剥离一层外壳,内里的脉络仍在搏动。嬴无垢的名字,不是写在奏章上能被随意涂抹的墨迹,而是刻在无数人命运里的烙印。
部署完毕,嬴无垢闭上眼睛。
不久,他推开沉重的房门,廊下侍立的内侍立刻行礼。嬴无垢脸上所有狰狞都已敛去,只剩下恰到好处的疲惫与一丝茫然无措。
“倒水,孤要沐浴更衣。”他声音里充满了虚弱,“叫太子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