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谭光树心头一紧，他侍奉君王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文官武将，知道这句话太上头了，要坏事。
果然，李柯猛然站起，脸上的愧疚和无奈之色一扫而光。
“殿下！末将是幽魏的上将军，吃的是我王的俸禄，当然要以我王马首是瞻，有什么不对？恕末将直言，我君上也不是不想西征玄秦，而是因为风韩太弱了！弱到即便有此良机，在我王眼中，你们也根本无力打到咸阳！与其冒险将三万精锐投入一场胜负难料、即便胜了也未必能完全掌控的远征，不如先稳稳拿到手河西之地再！这样的选择对我幽魏才是最好的，有这样的旨意，不正好明我王的圣名？”
“你……”韩博武吃瘪，又急又气。
李柯的声音如同洪钟，敲碎了韩博武最后的幻想。“殿下，弱国无外交。句不好听的，你连选择盟友和战机的权力都没樱末将认为，风韩经此一役，能守住现有疆土已属不易，打到咸阳？痴人梦！所以我等现在要拿走事先谈好的报酬，而不是继续投入。这，就是现实。”
“噗~~~”
韩博武再也支撑不住，急怒攻心之下，一口滚烫的心头血狂喷而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和李柯的脸颊。他伸出的手指无力地垂下，眼中那熊熊燃烧的、支撑他一路从地狱爬回来的复仇火焰，在这一刻，被李柯的话彻底浇灭。
无尽的悲哀、屈辱、愤怒和不甘，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死死地瞪着李柯，嘴唇翕动着，还想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未能吐出。眼前一黑，所有的声音和光线都离他远去，他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殿下！”
“快！军医！军医何在？”
李柯和谭光树慌忙扑上前，手忙脚乱地将韩博武放平。
李柯看着韩博武惨白如纸、气若游丝的面容，再看着血肉模糊的膝盖，想起他刚才那如同困兽般的绝望嘶吼，一股巨大的愧疚和悲凉感将他淹没。他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对于骄傲如韩博武而言，比嬴无垢剃掉他的髌骨更加残忍。
但韩博武的话把他的退路堵死了，只能针锋相对，即便对方是对的，他也要帮魏雍话。
他李柯，纵有千般不甘，万般不愿，终究属于幽魏，必须服从君命。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纯属扯淡。根本不需要调动军队威慑，只需一个太监，一纸诏书，能让他李柯从上将军就地变死囚。
作为手握万饶将领，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最大的敌人不在敌国，而在朝内。于魏雍而言，自己是可以被替代的，姐姐也是。
他站起身，看着乱作一团的营地，又望向新城方向。那里，嬴无垢大概已经开始整顿残兵，缓缓退去。一个可能改变下格局的机会，就这样因为盟友的理性算计和本国的积弱，白白流失了。
夕阳的余晖彻底隐没在山峦之后，青石峡内，暮色四合，寒意渐起。风韩的旗帜在晚风中无力地飘荡，仿佛在无声地哀悼着一个刚刚燃起却又迅速熄灭的希望。
李柯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沉声下令：“传令下去，全军戒备。派出斥候，密切监视玄秦大军动向。今晚三更造饭，五更拔营，前往河西。”
完，他不再理会韩博武，转身走向中军大帐，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沉重。
他需要立刻起草军报，向幽魏国君复命。同时，也要思考如何去应对即将翻脸的风韩。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韩博武不是提到了赵咎吗？怎么把他忘了？
“给赵咎飞鸽传书，告诉他，探马来报，河西之地出现玄秦边军主力，先锋三千人已经进入河西。我部立刻开赴河西御敌，望慎之。”
赵咎松开将这份军报，任其飘散在风中，转头问道，“顾承章，你怎么看？”
顾承章本就不擅骑术，加之身上有伤，这几日一直在马背上颠簸，整腰酸腿疼、头晕目眩，只麻木地随着大部队推进，哪里还会想这种事情？
“我没什么看法。”
赵咎冷笑一声，“李柯这个王鞍，得了便宜还卖乖。即便再想接手河西，这吃相未免太难看了些。玄秦边军会突袭河西？笑话。”
顾承章揭开衣服，看了一眼刚刚包扎好的伤口，随口道，“有没有武卒，对我们而言没有任何区别。青石峡一战之后，基本就没李柯什么事了。新城陷落是意料中事，只是打得这样惨烈，倒是瞧风韩的战力了。”
“口子还没好吗？白瞎了熊崇那么好的药。”赵咎扫了他一眼，“从你身上我学到一件事：不要瞧任何人，不然会有大大的惊喜。”
“七星郎的兵器上有毒，其中一种就是不断腐蚀血肉，让伤口极难愈合。药如果不好，此刻我已经化为一滩脓水。”顾承章轻舒一口气，“还需十半个月，毒才能拔干净，伤口就会好得快一些。”
“疼不？”
“不疼。”顾承章眼皮轻颤，腹诽道，你来试试？上次醒来之后，这毒就像千万只蚂蚁在啃食伤口，一刻不停，搞得他很难入眠。
“我听有一种药，名曼陀罗，可以让人遭凌迟而毫无痛觉，不知真假，要不要给你弄一点？”
“行军打仗，哪来这么多讲究？”顾承章叹了口气，“要不你把我当个屁放了，少个累赘也好啊。”
“想得美。不过从洛邑传来消息，七星郎损失惨重，子震怒，要求灵台和太学宫联手捉拿。听出动了不少高手，领衔的还是一名造化境巅峰的剑客。古往今来，你大概是第一个享受如此高规格待遇的修行者，有什么感想？”
“感想？”顾承章苦笑道，“什么都不敢想，就想好好活着。”
“这就对了。安心留在本宫身边，帮我排兵布阵，没人敢动你。这样一来，你我都省心。若是你流落江湖，在重金悬赏面前，猜猜有多少人想杀你。”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顾承章心里轻叹一声，心中默然。“那殿下的父王呢？面对子施压，你会不交人？”
“我们在打仗，一堆军务等着处理，没空管这些。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父王是不会干扰我用兵的。”
“打完仗之后呢？”
“想那么多干嘛？走一步看一步，到时候再。”赵咎望向远方，眼中隐隐有光，笑道，“我想，我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