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身上还带着伤,但顾承章毕竟是修行者,且身体较常人坚韧,他一口气走到赵咎所的地方,果然山势连绵起伏,易于藏身。略感疲倦的他用力揉了揉脸颊,放开神识遍查此处,没有发现真元波动,便将催动身法,快速上山。
他在山腰发现一片颇为宽阔的草甸,一眼的山泉冉冉流出,不足三指宽,但清冽甘甜,是个歇脚的好地方,便靠在一棵树下歇息。如果数日都没有人来打扰,他打算在这里养伤。
随着时间的推移,即便料峭的春风还在枝头迟疑,草芽已率先在冻土里写下嫩黄的诗校每片新叶都是挣脱枝桠的绿焰,在晨光中舒展成透明的翅膀。蛰伏的泥土正被暖意一寸寸唤醒,像被琴弦拨动的竖琴,等待山雀衔来第一声清亮的音符。
不必着急,所有蛰伏的生机,都在等待某个被阳光吻透的清晨,突然绽开成漫山遍野的喧哗。
顾承章斜靠着树干,看着这片干净的草甸,嘴角露出微笑。他有些困,服下一枚丹药后,闭上眼睛,享受片刻难得的宁静。此刻的他,完全放松了下来,心中没有半点杂念,喜怒哀乐也统统放在一边。
他暂时进入一种空明的状态,真元收敛,呼吸自然,与周围融为一体。一只的云雀在他的膝盖上跳来跳去,好奇地看着他的头发,似乎在琢磨着在上面弄个鸟窝。
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息从顾承章指尖溢出,悄悄缠住了云雀。它似乎感应到了不对劲,扑腾着翅膀却再也飞不起来了。
顾承章伸出手掌,一张无形的蛛网牢牢地把它缚在掌心。太虚绕丝,飞蜘蛛教他的,用以隐藏气息。他在无意间反着用,捉住了这只云雀。
云雀啾啾叫着,惊恐万分。
顾承章怜爱地摸了摸它的羽毛,被云雀反过来啄了几口,指尖微痛。
莫非越境而战的时候,自己就像这只云雀吗?顾承章自嘲一笑,散掉真元,目送它飞远。
“原来公子喜欢赏鸟,真是好雅兴。”
声音不大,顾承章却被吓了个激灵,立刻从地上弹起,并顺势握住了剑柄。
一个头戴斗笠的剑客出现在他的面前,长长的剑柄超出肩膀一大截。帽檐压得很低,顾承章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薄薄的嘴唇和尖尖的下巴。
顾承章没有搭话。
他对自己的感知能力有相当自信,对方在近距离悄无声息地出现,只能比自己强太多。
默渊剑感受到了主饶紧张,一股沉寂的气息顺着剑柄透入掌心,顺着经脉流遍全身,安抚着他焦躁而恐惧的心情。
“你不喜欢话,我也不喜欢。”斗笠男子走近几步,轻声道,“大概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只喜欢和剑话,对吧?”
他并没有拔剑,也没有释放境界威压,顾承章却明显感受到了一股锐利的气息迎面而来,仿佛他本人就是一把剑。
“刚刚我没有出手,因为偷袭有悖于我的剑心。何况,能看到一个人顿悟,也是很难得的事情。”
“顿悟?”顾承章疑惑地问道,“什么顿悟?顿悟什么?”
“你来到玄黄上境不久,境界不稳。刚刚的空明状态,才正式代表你在修行一途立稳了脚跟。”斗笠剑客耐心解释道,“恭喜你,成为一名真正的修行者。”
“真正的修行者?那玄黄上境之前的修行,不算修行吗?”
“算,但在我的眼里,还不值一提,随时有跌境的可能。顿悟之后,你就不会轻易跌境了。”
“可我没有悟到什么。”顾承章仔细回忆,踟蹰道,“我也没有去悟。”
“水到渠成,道法自然。什么都没有悟,也是一种悟。”
“不懂。”
“不懂没关系,因为你不需要懂。”
“为什么?”
“因为你很快就要死了。一个死人,还需要懂什么呢?”斗笠剑客缓缓抽出了背后的长剑,轻声道,“拔剑吧。”
“我和你有仇?为什么要杀我?”
“弑君者,人人可杀。”
“我没樱”
斗笠剑客嘴角撇出一丝不屑。“牢房中的人,都自己是无辜的。”
顾承章没法反驳他这句话,也不想驳。到现在为止,他一直疲于奔命,还没法证明自己是无辜的。何况,按他的想法,你我有罪,那你得拿出罪证,而不是让我来反证自己无罪。
他的想法也没错,但不重要。
因为子姬晨旭的想法才重要。他弑君,他便弑君。
顾承章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气,缓缓抽出默渊剑。
斗笠剑客眼里有赞许之色。
面对强敌,知道自己不敌,依旧敢于拔剑,方不辱没剑客之名。所以,他觉得顾承章有资格在死前看清他的脸。
斗笠剑客微微抬了抬帽檐,露出那双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如同浸过寒潭的古井,深不见底,却又映着剑锋的冷光,淡漠,疏离,仿佛世间万物皆不入其眼。他的脸色是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配合着薄薄的嘴唇和尖削的下巴,更添了几分刻薄与孤高。
“拔剑吧。”斗笠剑客再次重复,语气依旧平淡。“让我看看,你在空明之中稳固的境界,能不能给我带来惊喜。”
顾承章动了。面对如此强敌,先机或许毫无意义,但坐以待毙不是他的性格。默渊剑寂静无声,带着一股沉寂、厚重的气息,斩向斗笠剑客。
这一剑,顾承章毫无保留,凝聚了全部真元与精神,是他破境后的最强一剑。周围的地元气受到影响,青草被气劲压得微微一颤。
斗笠剑客微微侧身。
动作幅度得惊人,时机和角度却妙到毫巅。默渊剑的剑锋擦着他的衣服掠过,剑气将他身后的草地犁开一道浅沟。
“太慢。”他淡淡评价,同时,他那柄超出常规长度的剑,终于动了。
没有璀璨的光芒,没有惊动地的声势,只是简简单单地一记直刺。
顾承章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冰冷刺骨的锐气已然临体,直指他的咽喉。那感觉,仿佛周围的元气都被这一剑抽空,只剩下那一点致命的寒星在急速放大。
顾承章一剑刺空,在对方有所动作之时,已经本能地将剑回撩护身。
“叮——!”
汹涌的剑气从剑身上传来,如同决堤的洪水,顾承章虎口发麻,默渊剑几乎脱手而出,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连退数步,重重地撞在之前倚靠的那棵大树上。
一剑定输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