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的败报有两份,除了徐卢生那里,还有一份加急的,直送棫阳宫。
嬴无垢看完,一把将笔墨纸砚推到地上,吓得身边的宫女太监哗啦啦跪倒一大片。
“废物,饭桶!”嬴无垢似乎还不解恨,猛地站了起来,一脚踹翻了椅子,“去了那么多人,邙山都围死了,打仗也够了,怎么还是杀不掉?”
孟集、徐卢生、李忠三个核心重臣不在,没人应他的话。怒气攻心的他,亲自拔剑斩杀了十余个宫女太监,才稍微平静些。
看着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嬴无垢这才发现,偌大宫殿,十余万张嘴,自己居然找不到能谈谈心的。
他把剑咣当扔在地上,大步流星走了,留下一屋子血腥味。
孟少棠好了些,想出去走走。女医心地搀扶着她,来到了花园。春分已过,新芽抽出,嫩叶开始泛绿,不远处有零星绽放的花骨朵,藏在叶间若隐若现,或白或粉,或紫或黄,在绿叶的衬托下,显出一种清灵的生机。
孟少棠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脸上露出难得的微笑。
这几,始终被浓浓的药味包裹,花园里的味道似乎离自己很远了。
嬴无垢的身影很突兀地映入她的眼帘,嘴角的微笑瞬间僵住了。她厌恶地扭过头,看着树上的一只鸟。
“我来,你退下吧。”
嬴无垢温柔地托起了她的胳膊,让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好些了吗?”见孟少棠没有回答,他便自顾自地道,“看你能出来走走,想来是好多了。这个女医把你照姑不错,孤要赏她。”
孟少棠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自己热起来了,恶心到想吐,直截帘地问道,“有事?”
“没事,今不上早朝,便过来看看你。”
孟少棠想叫他滚,骑马滚,忍了好几次才忍住。
“你有话?”嬴无垢的笑从来没有褪去,“直就好了,憋在心里不好。”
孟少棠点点头,道,“本来我也想去找你,你既然来了,我就在这里了。我想出去踏青。”
“可以啊。”嬴无垢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想去哪里?孤陪你去。正好我也有点闷。”
孟少棠摇头道,“我想走得远一点。大王日理万机,还是我一个人去吧。”
嬴无垢眼神微冷,“好,依你。”
嬴无垢都懒得问要去哪了,孟少棠更不想。
“谢大王。”
“嗯。有件事闷在孤心里,想找个人一。你愿意听吗?”
“不愿意。”
嬴无垢被呛得呼吸一滞,松开了她的胳膊,直愣愣地看着她。
“你是想死吗?”
孟少棠轻蔑一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是。”
嬴无垢头也不回地走了。
再不走,他觉得自己能把孟少棠活生生打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抽了哪门子疯,跑孟少棠这里来谈心、找安慰,去教坊司找处女都比这靠谱。
孟少棠招了招手,远处的女医跑了过来。
“娘娘有何吩咐?”
“出宫,踏青。”
女医有些为难。“娘娘,没有大王的许可……”
“有口谕,我们走吧。”
女医知道孟少棠的心思,也不敢反驳,何况她对孟少棠本就带着怜惜和同情,于是让太监去御马司找了辆马车来,收拾细软,直接出宫去了。
沿途的守卫面面相觑。虽然怀疑,但孟少棠的车驾,他们还是不敢拦的。
孟少棠的马车驶出宫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轱辘声,她却觉得这声音比宫中的丝竹管弦更动听。风透过车帘吹进来,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她贪婪地呼吸着,仿佛要将积压在胸口的药味和怨气全部换出去。
女医坐在她对面,神色仍有些忐忑,“娘娘,我们这样出来,若是大王怪罪……”
“那是我的事。”孟少棠望着窗外的田埂柳树,语气淡漠。
马车行了半日,在一片开阔的草坡前停下。这里远离官道,一条清澈的溪潺潺流过,野花星星点点缀于绿草之间。孟少棠下了车,吩咐随行的太监和宫女在原地等候,只让女医陪着,沿着溪流慢慢散步。她暂时忘却了身体的虚弱和心中的郁结,眉眼间也松快了几分。
走得有些累了,她便在一棵大柳树下寻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女医去马车取水囊,她独自坐着,闭眼聆听风声鸟鸣。
大约一炷香后,女医回来了,手里捧着水囊。
孟少棠接过水囊,递给她几颗金珠子,平静地道,“你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女医大吃一惊,立刻跪了下来。“娘娘,奴婢犯了错,您只管打骂,不要赶我走。”
“傻啊,不是我要赶你走,而是你活不长了。”孟少棠怜惜地看着她,“我蒙你多日照顾,感谢都来不及,怎么会赶你走?但只要是看见我被打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女医一点就透,哭着,“那、那我的家人,岂不是……”
孟少棠叹息道,“即便你不逃,你的家人也活不了。嬴无垢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女医失声痛哭。
孟少棠安慰道,“你一身的医术,流落到民间,完全可以自食其力。到了僻静的地方就躲起来,找个老实人嫁了,生个一儿半女,把日子过起来。逢年过节,还可以给你家人烧纸焚香。要是你死了,一家的孤魂野鬼,不是更惨吗?”
女医伏在地上,泣不成声。“谢、谢过娘娘。”
“走吧,晚了就走不了了。不要干自不量力的事情,想着报仇。”孟少棠扶起她,“你要坚强起来,不要走官道,一直走,走到哪算哪,去吧。”
女医磕了个头,跌跌撞撞地走了。
孟少棠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叹了口气。剩下的几名宫女,其中有人是嬴无垢派来的,风险过大且不会有什么效果,就没有必要多管闲事了。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而痛苦的呻吟传入耳郑孟少棠睁开眼,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草丛里,蜷缩着一个黑影。
她迟疑了一下,起身后心翼翼地走近。
那是一个乞丐,衣衫褴褛,几乎不能蔽体,露出的肢体瘦骨嶙峋,沾满污垢。头发纠结成块,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干裂起皮的嘴唇和尖削的下巴。他蜷缩在那里,身体因微微颤抖,气息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