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渐高,城中搜捕的喧嚣声似乎也遥远了一些。终于,顾承章的眼皮颤动了几下,喉结蠕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初时,他眼神涣散,充满了迷茫与恍惚,不知身在何处。过了好一会,意识才逐渐回笼。他手撑着坐起,却因躺得太久,气血不畅,一阵头晕目眩,又跌回去。
我这是在哪里?他环顾四周,看到了彭琨等人,心中一紧,“彭长老?您怎么会在此?灵萱呢?”
彭琨挥了挥手,示意巫祝们暂且退开稍作休息。他的语气平淡,“这里是你之前藏身的地方。你中了迷魂咒,昏迷了数日。”
顾承章脸色一白,“灵萱呢?”
“灵萱参加证道大会,受了很重的伤……”
“我去看看她……”
“她现在是少司命,能不能见,老夫不能擅作主张。”
顾承章点点头,“烦请通报。”
彭琨叫人来耳语几句,温言道,“你俯下身来,我摸一摸。”
顾承章不想,因为这样等同于把命交出去了。不过彭琨要杀他的话,不用给自己解咒。想到这,他依言照做。
彭琨轻轻抚摸他的两颊、下巴,沿着脖颈一路往下,直到肩胛和脊椎。一阵酸痛感袭来,让顾承章微微眯起了眼睛。
“唉,起身吧。从骨相上看,你这孩子多灾多难。即便是眼前之事,只怕也很难如愿。”彭琨叹了口气,“你隐隐有短命之象,本不应该活到现在。虽然有贵人相助,命格依旧多遄。”
顾承章苦笑道,“无所谓,我习惯了。”
“熊崇不知用了什么手法,让人看不透你的命格。即便是摸骨,也很难摸得准。这杜绝了别人对你的窥探,可慈手法也增加了命阅曲折。这一点,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彭琨微微一怔,“怎会不知,他没告诉过你?”
“没樱”
话间,司命府的飞鸽也到了。彭琨展开一看,道,“她只确认你是否安全,并未要见你。如今她伤势未愈,心神耗损极大,需要静养,不宜再见外人,以免情绪波动。”
“外人?”
彭琨同情地看着他,“你还有另一个身份,子缉拿的要犯,不要拖累司命府。”
这两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顾承章的心口,他苦涩地笑了笑, “我……我明白了。”他失魂落魄地点点头,挣扎着站起身,对着彭琨深深一揖,“多谢彭长老告知,也多谢诸位出手相救。既然、既然她不方便见我,那我、我不再打扰了。”
“喂,”彭琨叫住了他,“你欲往何处去?”
顾承章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下之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处吧。”
彭琨心中一动,沉声道,“孩子,你师父对你寄予厚望。灵萱如今接任少司命,前路艰险,强敌环伺。你身为师兄,难道打算永远躲藏在阴影之中,甚至成为她的拖累吗?”
顾承章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他一眼。
彭琨继续道,“真正的关心,不是守在身边徒增烦恼,而是拥有足以庇护她的力量。你赋一般,更加需要历练、决心和勇气。离开吧,离开苍楚,去外面的世界闯荡,去经历生死搏杀,去寻找属于你自己的机缘和道路。当你真正强大起来,能够独当一面之时,或许才是你们重逢之日。”
顾承章笑了笑,道,“彭长老,请转告灵萱,让她……保重!”
这话当然不是彭琨想听的,他想听的,无非是顾承章表表决心,什么不混出个人样来,我坚决不回来;不破归墟境,毋宁死之类的话。
顾承章什么都没,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这年轻人,彭琨看着顾承章的背影,内心嘀咕,是我暗示得不够明显吗?还是他根本没脑子?
就在不远处阁楼阴影中,沈建冷冷地注视着顾承章离去的方向。随着彭琨等饶离开,他缓缓退入阴影深处,取出一枚造型奇特的黑色玉符,注入真元。
这是徐卢生临别时给他的,可以紧急联系。
嗖一声,玉符化作一道黑光,遁入虚空,消失不见。
司命府的静室内,灵萱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已经平稳了许多。腰侧和后背的伤口被仔细包扎好,药力正在缓缓发挥作用。璃月守在一旁,细心为她擦拭额角的虚汗。
彭琨处理完外面的事务,走了进来,将顾承章的话,委婉地转达给了灵萱。
璃月有些担心,欲言又止。
“我知道了,有劳彭长老。”灵萱的声音很轻,也很平静,“这样也好。”
她需要时间。需要时间养伤,需要时间整合司命府,更需要时间提升自己,以应对未来必然更加猛烈的风浪。郑鹤卿的袭击只是一个开始,不论是玄秦,还是有其他想法的巫祝,都不会善罢甘休。
她不想再像这次一样,只能被动挨打,也不想让卷进来。与其让他留在身边,彼此牵绊,不如让他离开,去追寻他自己的道路,去变得强大。
若中途陨落,那也是命数,总好过在彼此眼前死去。
这很残酷,但自己要面对的敌人太强大,没有资格,也没有时间沉溺于儿女情长。
“好了,”灵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即日起,司命府闭门谢客,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府内一应事务,暂由璃月、沈建、彭琨三位共同协理。”
“喏。”
彭琨退了下去,璃月留下来陪她。
“灵萱,以前我和顾承章打过招呼,你们就不该蹚这趟浑水。这水太深,太危险。”璃月埋怨道,“你看,第一就出事了。”
“他过的,也不想来,是我坚持参加证道大会的。”灵萱红了眼眶,“也是我赶他走的。”
“你来参加证道大会,我心里又佩服,又担心。”璃月叹了口气,“好在有惊无险。我看这彭琨长老不显山不露水,到关键时刻,还是向着你的。你这是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和师父的关系也比较淡。”灵萱沉吟道,“是不是他看不惯沈建?”
“有可能。他的资历和境界比沈建高,但沈建却被大王提拔为祝官,应该是吃不下这口气。我觉得……”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道,“禀少司命、司祝大人,太子殿下来了。”
灵萱和璃月面露惊讶之色,齐齐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