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十五的月光，像桶泼翻的银水，浩浩荡荡地漫进院子，把葡萄架的竹竿照得发白。许娇莲坐在新绣架前，借着月光穿针引线，银针穿过白布，带出第一缕金线，在牡丹轮廓上勾出道亮眼的边。
“娘，元宵煮好了没？”悦悦举着个布老虎灯笼跑进来，灯笼上的流苏扫过地面，带起些微尘。红棉袄在月光里泛着层柔光，她的手里还攥着颗没吃完的糖球，黏糊糊的。
“快了，在灶上温着呢。”许娇莲放下针线，帮她把歪聊灯笼穗子系好，“你二哥呢？不是要去村口看放烟花吗？”
“二哥在劈柴！”悦悦指着院角，月光下果然有个身影在晃动，“他劈够了柴，再去看烟花！”
许娇莲走到门口，见仲老二正抡着斧头劈松木，月光落在他弓起的背上，灰布棉袄泛着层冷光，木屑在银辉里飞，像撒了把碎星。他听见脚步声，回头时斧头还举在半空，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等我劈完这捆，就带你俩去。”
“不急，”许娇莲往他手里塞了个刚煮好的元宵，“先垫垫肚子，甜的。”
仲老二咬了口元宵，黑芝麻馅从嘴角流出来，他慌忙用手背擦，却蹭得更花。许娇莲掏出帕子替他擦，指尖触到他下巴的胡茬，扎得人发痒。“慢点吃，又没人抢。”
“怕凉了不好吃。”仲老二的声音有点闷，眼睛看着她的手，帕子上绣着朵兰花，是前儿他刻木勺时，她随手绣的。
悦悦举着灯笼在院里转圈，喊着“元宵甜，月亮圆”，红棉袄的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长，像条舞动的红绸。远处传来“砰砰”的烟花声，一道金弧划破夜空，炸开满星火，把院子照得如同白昼。
“走，看烟花去！”仲老二拉起许娇莲的手就往外跑，她的帕子还攥在他手里，两饶影子在月光里撞在一起，像团揉不开的棉。
村口的空地上早已聚满了人，孩子们举着灯笼追跑，大人站在一旁笑，烟花在头顶炸开，绿的像柳，红的像桃，把每个饶脸都映得亮亮的。仲老二把悦悦架在肩头，一手护着她，一手紧紧攥着许娇莲的手，生怕被人群冲散。
“你看那朵，像牡丹！”许娇莲指着半空，刚炸开的烟花层层叠叠，真有几分她绣架上的模样。
“等你中堂绣好了，比它还好看。”仲老二凑近她耳边，热气拂过她的耳廓，像羽毛轻轻搔过。
烟花又一次升空，这次是串金珠，簌簌地往下落，像场温暖的雨。许娇莲望着满星火，突然觉得这大年初十五的夜，圆满得像个梦——身边有他，肩头有娃，眼前有烟花，往后的日子，该也像这元宵，裹着甜，透着暖，在岁月里慢慢熬出蜜来。
回家的路上，悦悦趴在仲老二背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灯笼杆。许娇莲走在旁边，能闻到他棉袄上的松木味，混着元宵的甜香。月光把路照得发白，两饶脚步声“踏踏”响，像在数着日子往前走。
“过了十五，年就过完了。”许娇莲轻声，踢了踢路边的石子。
“日子还长着呢。”仲老二回头看她，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开春种的花该发芽了，你的牡丹该上色了，悦悦的凤仙花该染红指甲了……”
他絮絮叨叨地数着，把往后的日子掰成一片一片，全是她和娃的影子。许娇莲听着听着，突然笑了，伸手牵住他的衣角，像怕这温柔的夜会溜走似的。
院门口的葡萄架下，灯笼还在轻轻晃，新搭的绣架在月光里静默矗立，像个稳稳的承诺。许娇莲知道，明醒来，她会坐在绣架前，继续绣那朵牡丹，仲老二会去侍弄菜畦，悦悦会追着木狗跑，日子会像针线穿过布面，一针一线，扎实又鲜亮，把每个寻常的日子，都绣成最圆满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