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声报时的打更梆子响亮地传彻大街巷，伴随着老更夫沙哑又透亮的“风干物燥，心火烛”警告，尾音拖得很长，在深夜里扰人清梦。
借着这静夜里唯一的声响掩盖，阿古拉心翼翼地放出了手中的信鸽，眼看着它即将飞离视线，耳旁却忽地传出一声破风细响，紧接着鸽子便扑啦啦地落了下来。
阿古拉侧头，看见左边窗户露出了林凌懒洋洋的笑脸，再转头，看见右边窗户搭着弓箭尚未来得及发射的娜仁托娅，一时不知能什么。
“你的性子可真急，竟是不过半日，便忍不住向主子报信了。”林凌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软缠绵，加之语气里的戏谑，在这夜深之时，叫人听着仿似青楼妓子在与金主调情。
娜仁托娅还没来得及开口质问阿古拉，又听到林凌身后传来的软糯男音，大约是因为夜深犯困，沈念的声音比以往多了几分慵懒：“鸽子，捡回来，明日给你炖汤。”
“那便先谢过阿呆了~”
话音刚落，林凌已如一阵疾风跃出丈远，不过片刻，他便拎着那只浑身软塌的鸽子折返。只见他足尖在窗户旁的老树上轻轻一点，身形便如落叶般飘回窗边，动作轻得竟未惊起半片尘埃。
阿古拉眼里忌惮之色更重，娜仁托娅则像才反应过来，把手中的弓弦慢慢松开。
......
阿古拉双手被捆在背后，即使知道自己已经处于绝境，仍然不愿跪下屈服，一如初见时的满身傲骨。
房内的气氛十分压抑，油灯挑得很亮，把娜仁托娅掌中的绢纱照得通透，也将她黑沉的脸色照得分明。
绢纱上的字数并不多，不过片刻就读完了，她没有半分犹豫，便把绢纱点燃，静静等它燃烧成灰烬，这张绢纱上若被南国人发现，每一句话都将成为与蒙古国发动战争的理由。
她先警惕地瞥了一眼林凌，这人隐藏武功跟随了她一路，实在可疑，现在她要处理内部叛徒，他不请自来，怎么赶也不肯走，不知有何意图。
但是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处理阿古拉。
“阿古拉，你我相识十二年，相伴十一载，当真是一点情分都没有么？”
怎么会没有？阿古拉看着眼前的美丽少女，十一年光阴，他看着她从懵懂孩童，长到如今的亭亭玉立，看着她日渐成熟，锋芒毕露，也许她自己还没意识到，她的光芒已然太过耀眼，若非生为女儿身，她会是所有皇子最为忌惮的存在。
连老可汗都曾感叹：“娜仁托娅若是男儿，蒙古国王位的继任者，绝不会有第二人选。”
她骑射精湛，有勇有谋，又善笼络人心，最令人忌惮的，是她那惊饶政治敏锐，无论多么错综复杂的政务，她总能迅速理清头绪，早年间便已开始为老可汗代笔处理国事。二皇子刚登上大汗之位，第一件事便是将她远远打发，足见其对她的忌惮已深入骨髓。
身为女子，过于出色就是她最大的错处。
娜仁托娅见阿古拉沉默不语，就知道他对巴图的忠诚不可撼动，只是刚刚密书上写的，让巴图提供皇后亲笔书这个请求，让她有些踌躇。
自老可汗死后，额吉的处境就已经不好，这些她出发时便已知晓，但大汗答应过她，只要自己为蒙古求得五年和平，便不会动额吉分毫。如今得知巴图意欲不轨，且他还能要求额吉写亲笔书逼迫自己听令，那额吉如今的处境，只怕比她想象中更为凶险。
是要继续相信大汗会护住额吉的承诺，继续当和亲公主，还是......
不过半晌，娜仁托娅便作出了决定，她紧紧盯着阿古拉，缓缓开口：“阿古拉，你昨日，我是聪明人，定会做出最合适的选择，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的选择。”
“我不再相信乌力吉的承诺，也不会相信巴图能凭借着拙劣计谋坐上王位，如若我的牺牲，并不能保护我重要的人，那么------”
“这大汗之位，我也要争上一争。”
阿古拉再也维持不了镇定，他脸色大变，惊恐地看向娜仁托娅，眼里有藏不住的悔意。
他很后悔，后悔自己思虑不周，竟唤醒了这只沉睡的母兽。
一旦让她把自己耗费多年为她套上的“女子”枷锁脱掉，后果将不堪设想。
如若她真的赶回蒙古，只需振臂一呼，多的是追随者愿意奉上忠诚，王位于她，不过是唾手可得。
不可以！
阿古拉急急开口：“你就不怕，让大汗知道你擅自回去，将皇后......”
“我怕，”娜仁托娅冷静地打断了阿古拉，“但是，你的反应已经告诉我，我的选择是对的。”
“只有我回去了，才能护住我的额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