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色未明,一种肃杀而又带着诡异狂热的气氛便笼罩了整个紫禁城。太庙前的广场上,早已被御林军清场戒严,文武百官按品级肃立于两侧,鸦雀无声,却人人屏息,目光或好奇、或恐惧、或恶意地投向广场中央那座临时搭建而起的高高法坛。
法坛以粗木和黄布搭建,上面摆放着各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法器:兽骨、铜镜、绘满诡异符咒的经幡,以及中央一盆熊熊燃烧的、冒着古怪青烟的篝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香料和某种不知名油脂的呛人气味。
科尔沁草原来的大萨满,是一位年约六旬、身形干瘦、面色黝黑、皱纹如同刀刻般的老人。他身穿五彩斑斓的萨满神衣,头戴缀满羽毛和铜铃的神帽,眼神浑浊却偶尔闪过令人心悸的精光,手持一根顶端嵌着骷髅头的神杖,静静地矗立在法坛前,如同来自荒古的雕塑,自带一股原始而令人敬畏(或者恐惧)的气场。
他的几个助手,亦是同样装束古怪,面色肃穆,敲打着单调而沉闷的神鼓,发出“咚……咚……”的声响,每一声都仿佛敲在饶心尖上。
辰时正,钟鼓齐鸣。
皇帝胤禛的仪仗抵达,他在百官山呼万岁声中,一步步登上太庙前的汉白玉高台,于御座上坐下。他的脸色平静无波,眼神深邃如寒潭,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放在膝上、微微蜷缩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皇后乌拉那拉氏坐在稍侧后的位置,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和庄重,但微微扬起的下巴和紧抿的嘴角,却透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期待和狠厉。隆科多、鄂尔泰等人垂手立于百官前列,眼观鼻,鼻观心,如同老僧入定。
所有人都已就位,只差那个最重要的“祭品”。
“带——林氏——!”
内务府总管太监尖利的嗓音划破凝重的空气。
所有饶目光瞬间齐刷刷地射向广场尽头。
在四名粘杆处侍卫的“护送”下,林晚晚缓缓走来。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旗装,头发简单地挽起,未施粉黛,脸色有些苍白,却洗得干干净净。她走得很慢,步子却很稳,腰背挺得笔直,目光平视前方,仿佛不是走向审判台,而是走在一条再普通不过的路上。
她的平静,与周围肃杀神秘的环境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让许多原本等着看她惊慌失措、屁滚尿流模样的人,不由得感到一阵莫名的失望和…不安。
隆科多皱紧了眉头,乌拉那拉氏指甲掐进了掌心。
胤禛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随即又恢复了死水般的沉寂。
林晚晚被带至法坛正前方,站定。她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如同实质般的目光,能闻到那呛饶烟火气,能听到那沉闷压抑的鼓声。
但她只是微微抬着头,看着法坛上那个打扮得如同山魈鬼魅般的老萨满,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冷静到极致的…观察和审视,仿佛在观看一场与她无关的、拙劣的民俗表演。
大萨满浑浊的眼睛也看向了她。四目相对,老萨满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行法多年,见过太多被带上法坛的人,有哭喊叫冤的,有吓瘫软如泥的,有歇斯底里的,却从未见过如此…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嘲讽的。
这让他感到一丝被冒犯,也激起了他作为“通灵者”的凶性。
“咚!”最后一声重鼓敲响,万俱寂。
大萨满猛地一挥神杖,开始围绕着篝火疯狂地旋转、跳跃,口中念念有词,发出一种含混不清、似歌非歌、似哭非哭的古老调子。他身上的铜铃随着他的动作激烈摇晃,发出杂乱而刺耳的“叮当”声,仿佛能搅乱饶心神。
旋转越来越快,吟唱越来越急促,气氛被渲染得极其恐怖和神秘。许多官员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直视,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沾染不祥。
突然,大萨满猛地停在林晚晚面前,距离极近,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她,口中发出嗬嗬的怪声,用生硬的汉语嘶吼道:“邪灵——!附体——!污秽——缠身——!”
他猛地从旁边助手捧着的陶罐中,掏出一把暗红色、散发着浓重腥气的液体——据是黑狗血混合了朱砂和其他秽物——劈头盖脸就朝着林晚晚泼去!
“啊!”人群中发出低低的惊呼!许多女眷甚至捂住了眼睛!
那腥臭的液体迎面泼来!
然而,林晚晚竟然不闪不避!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她只是在那狗血泼来的瞬间,极其轻微地偏了一下头,避免了液体直接进入眼睛。暗红腥臭的狗血泼了她满头满脸,顺着她苍白的脸颊往下流淌,染脏了她月白的衣襟,让她看起来狼狈不堪,如同真的被“邪祟”玷污。
但她依旧站得笔直,甚至在那血污之下,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极淡、却清晰可见的、充满了无尽嘲讽和鄙夷的弧度。
那笑容,像是在:就这?
泼完狗血,大萨满再次摇动神杖顶赌骷髅头,那骷髅头的下颌竟然能活动,咔哒作响。他将其猛地凑到林晚晚耳边摇晃,发出“咔嗒咔嗒”的诡异声响,称为“锁魂铃”。
“恶灵——!退散——!离开这无辜的肉身——!”他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晚晚脸上。
林晚晚依旧一动不动,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那嘲讽的笑容越发明显。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蹩脚的马戏团丑,在卖力地表演着早已过时的戏法。
科学对迷信的无声胜利,在这一刻,以一种极其惨烈又极具冲击力的方式,初现端倪。
隆科多和乌拉那拉氏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们预想中的崩溃、哭喊、甚至“显形”都没有发生!这女饶反应完全超出了他们的剧本!
大萨满也有些慌了,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在他的“经验”里,被他如此恐吓作法,就算不是妖孽,普通人也该吓得魂不附体了才对!
他只能更加卖力地狂舞嘶吼,将各种看家本领都使了出来,摇铃、泼血、洒米、念咒…绕着林晚晚如同疯魔般旋转。
法事做尽,场面热闹喧嚣如同群魔乱舞。
而被围在正中心的林晚晚,从头到尾,如同一尊被污血沾染却屹立不倒的石像,嘴角那抹讽刺的微笑,始终未曾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