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那边虽未深究,但那句“失了家气度”的评语,还是像一层看不见的薄纱,轻轻笼罩在格物处上空,连带着林晚晚近日都显得格外安静。连弘昼都察觉到了,咬着笔杆偷偷问弘历:“四哥,林姑姑是不是被皇玛嬷怕了?这几都不怎么笑了。”
弘历笔下不停,淡淡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林姑姑是在避风头,也是在想新法子。”
这“新法子”没等林晚晚想出来,李卫倒是先风风火火地找上门来了。他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抓起弘昼面前的点心就塞了一块进嘴里,含糊不清地抱怨:“他娘的,水泥河工那边刚消停,纺机赎买的事儿也铺开了,可这京城里的风言风语就没断过!那帮闲得蛋疼的御史,不敢明着皇上,就变着法儿参咱们格物处‘不务正业’,‘蛊惑圣心’,连带着老子我‘近墨者黑’!林丫头,你得赶紧再弄出点响动来,堵堵那帮饶嘴!最好是……嗯,那种听着就特别正经、特别有学问的!”
林晚晚正对着一本内务府送来的、积满了灰尘的旧册子出神,闻言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特别正经,特别有学问的响动?李大人,您看这个如何?”
她将手中的册子推过去。李卫凑过去一看,封面上是几个端正却略显呆板的楷字:《官案集录》。他随手翻了几页,里面记录的是一些陈年旧案的卷宗摘要,枯燥乏味。“这玩意儿?这能顶什么用?给那些老夫子当枕头还差不多!”
“单看自然无用,”林晚晚微微一笑,“但若我们将这些案子,改编成……‘故事’,让宗学里的阿哥们,分别扮演其中的官员、衙役、苦主、甚至是凶手,依据卷宗线索,自行推演、辩论,最终找出‘真凶’或‘症结’呢?”
李卫眨巴着眼睛,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扮演?推演?这……这不就是过家家吗?”
“非也非也,”林晚晚摇头,“此乃‘寓教于乐’。让阿哥们亲身代入,体会官场之复杂,刑名之艰难,人心之叵测。比他们干巴巴地读《吏治纲要》,死记硬背圣人之言,是否更加生动,更加……‘正经有学问’?”
一直安静听着的弘历眼睛骤然亮了,他立刻接口道:“此法大善!《官案集录》中的案例,皆是真实发生,其中关节曲折,正可锻炼思辨之能!若能在推演中明是非、辨忠奸,远胜纸上谈兵!”
弘昼也来了精神,丢下笔蹦过来:“扮演凶手?这个好玩!我要演那个江洋大盗!”
林晚晚笑着补充:“而且,此事可由格物处下设的‘文娱司’来承办。一来,可向外界表明,格物处并非只知钻旬奇技淫巧’,亦关心皇子皇孙之教化,致力于‘正经学问’;二来,也能借此机会,将一些基础的逻辑推理、证据链意识,潜移默化地传递给未来的栋梁。”
李卫摸着下巴,琢磨了半,猛地一拍大腿:“妙啊!这主意绝了!听着就冠冕堂皇,任谁也挑不出错处!还能顺便敲打敲打那些觉得咱们只会捣鼓泥巴、木头的老古董!文娱司……对!就重启这个名头!老子看谁还敢咱们不务正业!”
干就干。有李卫这个行动派和内务府的配合,闲置多年的“文娱司”牌子很快被重新擦亮,挂在了格物处旁边的一间偏殿外。林晚晚带着几个文笔尚可的学员,一头扎进故纸堆,开始从《官案集录》中挑选适合改编的案例。
第一个被选中的,是一桩颇为曲折的“桐油换官银”案。林晚晚将卷宗改编成了人物传、线索卡和背景介绍,甚至还简单绘制了“案发现场”的平面图。
几日后的宗学休沐日,文娱司的首次活动悄然开始。
偏殿被临时布置成了“公堂”与“案发现场”的混合体。弘历、弘昼,以及另外几位被邀请来的阿哥和宗室子弟,每人拿到了一份属于自己的“角色”文书。
弘昼兴奋地抖着手里那张写着“嫌疑犯:油坊掌柜赵四”的纸片,压低声音对弘历:“四哥,你看我像不像坏人?”
弘历瞥了他一眼,晃了晃自己手中那份“角色:新任知县李云”,板着脸道:“五弟,公堂之上,休得嬉笑。本官自会明察秋毫。”
扮演师爷、衙役、苦主家仆的几位阿哥也纷纷进入了状态,虽然难免有些滑稽,但看着那“案发现场”的图示和分发到手的“物证”(仿制的账本、油桶碎片等),一个个也都露出了认真思索的神色。
林晚晚作为“主持人”,引导着流程:“现有苦主状告油坊掌柜赵五,以次充好,以劣质桐油调换官银……请李知县升堂问案。”
弘历清了清嗓子,努力模仿着记忆中皇阿玛审案时的威严:“带……带人犯赵五!”
弘昼立刻梗着脖子,学着戏文里的样子叫道:“青大老爷!人冤枉啊!饶油坊一向规矩,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哦?你有何证据?”
“我……我的账本记得清清楚楚!”
“账本亦可作假!来人,传证人!”
“……”
一开始还有些生涩和笑场,但随着线索一步步抛出,几个阿哥渐渐沉浸进去。弘历皱着眉头,仔细比对“账本”和“证人口供”的矛盾之处;弘昼则绞尽脑汁地为自己扮演的“赵五”寻找脱罪的理由;其他扮演衙役的阿哥则在“现场”东翻西找,试图发现新的蛛丝马迹。
偏殿内,争论声、推理声、甚至为了某个线索真伪的“争吵”声不绝于耳。原本枯燥的卷宗,在这一刻仿佛活了过来。
李卫扒在窗户缝边偷看了一会儿,咧着嘴溜回林晚晚身边,竖起大拇指,压低声音:“嘿!有门儿!这帮祖宗,平日里背书像要他们命似的,这会儿为了‘破案’,倒是争得面红耳赤!林丫头,你这脑袋瓜子,真是绝了!”
林晚晚看着殿内那群沉浸其中的少年,嘴角含笑。她知道,这颗“寓教于乐”的种子已经种下。或许,这看似“不务正业”的文娱司,未来能培养出的,不仅仅是懂得新技术的工匠,更是具备新思维方式的治理者。
只是她没想到,这“推凶”的游戏,魅力会如此之大,很快便将引发一场不大不的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