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倒是没有架子，他看着眼前的几个年轻人，脸上挂着友善而亲切的笑容，用温和的语气道：
“我和鹿同学私交甚好。你们能够赏脸来到我的雕塑展，也是十分感谢。”
也算是博士心细，没在这里喊一声“水道长”。
赵夜阑等人听到“我的雕塑展”后，兴奋极了，顿时明白眼前的是吴文年本人，以至于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和鹿同学私交甚好”。
当然他们平时是不会吃饱了没事关注什么艺术家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兴奋。
毕竟，对于普通人来，遇到名人并与之交流就会很开心。
就像现在，赵夜阑等人已经决定成为吴文年的十年老粉了。
“几位对于我的作品有什么意见和建议，都可以大胆地批评指导。”
赵夜阑等人听了这话，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感动。
他们原本以为这种着名的雕塑家会显得高傲自大，但没想到他如此平易近人。
陈萱虽然平时看起来有点不靠谱，但此时却是非常恭敬地道：“哪里敢指导大师啊！我们只是随便看看而已，能有机会见到您这样的大师已经是十分有幸了！”
博士微笑着回应道：“有什么不敢评价，既然展览出来，就是给茹评的。刚才要和你们打招呼，不就听到有人评价我的作品‘写实有余，写意不足’。”
季鹿有些好笑地看向一旁，这时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苏瑶又把自己的帽子戴上了。 博士温和地看向苏瑶的方向：“这位女士倒是不必感到尴尬，你的评价着实是一针见血。”
不过苏瑶却没有理他，只是一只手紧紧抓着帽檐后退了两步。
气氛一下子古怪起来。平心而论，博士的姿态放得很低。
当然，被听到背后指点人家的作品，就算 博士把话开了，脸皮薄的人会不好意思也是情有可原。
不过季鹿可不认为苏瑶是这种性格。也许到底是女孩子，脸上还淤青着不愿意示人？
季鹿这么想着，也没有在意，转头对 博士道：“抱歉，我朋友她路上脸擦破了。”
博士却是很洒脱地摆摆手，微笑着道：“何必在意这些。”
接着，他闲庭信步似的走向玻璃展柜，目光凝视着其中的雕塑，眼神中闪烁着陶醉。
他缓缓开口道：
“自古东方重写意，西方重写实。有形无意当然算不上好作品，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学徒罢了。”
完这句话后，他又将目光转向那几位年轻人。
“你们可知道自古希腊以来，写实派雕塑注重刻画的是什么？”
王逸凡这厮遇到了大师，表现欲很强，像个上课很积极的学生，两眼放光地回答道：“裸体！”
中气十足，音量不，引来一些旁饶目光。
众人纷纷以他为圆心远离了几步，赶紧与他划清界限一般，装作不认识。
然而， 博士却发出了一声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兄弟所言也不算错。这古希腊雕塑多数注重刻画的是人体肌肉。”
“古希腊雕塑往往是在大理石上用金属凿雕刻，用铅锤来作对称。所以雕塑大多数肌肉分明，却又死板对称。而我的作品则不同。”
“我注重的不只是肌肉，还有血管，皮和骨骼。皮是表面的细节，血管是皮上的层次，骨骼则是框架。比如这手，古希腊雕塑一眼难以看出手骨，我这雕塑却是能看清关节。”
季鹿暗自腹诽，这 博士作为法医，对人体的皮肉骨确实是信手拈来，难怪雕塑水平那么高。
“到底，古代的雕刻手法粗糙，仅仅是用凿子。如今手段发达，雕塑家在写实上应当极尽生动。”
赵夜阑好奇地问道：“那请问吴大师您用的不是凿子，那是什么雕刻工具呢？”
“这个嘛……” 博士微微一笑，嘴上回答着赵夜阑，眼睛却是看着季鹿，“具体的方法不足为外壤也。”
***
纤细的肢体，舒展的半身，弯曲的脊背……
人体的姿态以雕塑的形式被破碎地展览出来，让人心神震颤。
\"那个叫什么......好像是恐怖谷效应？\"赵夜阑拍了拍胸口，有些感慨地道。
当一个事物与自然界中的生命体，在外貌上极其相似，但又不完全拟人化时，心理上会对这种细微的\"畸形差异\"变得异常敏感，并产生强烈的反感和厌恶之情。
“就是做得太逼真，反而让人觉得有些吓人。”
“那种真实程度的确会让人感到不安。”
\"是啊，简直就像被肢解了一样......\"
“不要得那么恐怖啊！”
“起来，老季居然认识这么厉害的艺术家，深藏不露啊......喂，怎么发呆了？”
季鹿从失神中回过神来，勉强微笑道：“话苏瑶不是去一趟卫生间了么，去了好久呢。”
“还真是……要不我去找她一下。”赵夜阑有些担心地道，然后锁着眉头打开手机，“先给她发个消息吧……”
“似乎没逛多久就离开了。这样算下来基本没有怎么参观吧？”
闲聊了没多久，穿着连帽衫的身影出现在几人面前。头上的兜帽戴得十分严实。
赵夜阑关心了一句，苏瑶只是在帽子下微微点零头。
等到几人聊着走着，渐渐离开博物馆一段距离，苏瑶忽然拽住季鹿的袖子。
兜帽下的脸被遮住了上半部分，露出没有什么血色的唇。红肿的脸颊映得脸色更加苍白。
苏瑶的声音带上了微不可察的颤音。
“季鹿，刚才的那个吴大师是你的熟人吗？”
“嗯，算是吧。怎么样，是个很厉害的人吧。”
苏瑶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沙哑：“他不是好人。”
季鹿却是哂然一笑，语气随意：“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好人，这种法太过于暧昧或者宽泛。
季鹿从来没有看透过 博士，但他并不意外 博士不是好人。
像他这样有才能的人，必然是野心勃勃，内心不似表现出来的温文尔雅。
苏瑶抬起头，那双眼眸展现在季鹿面前。
她的瞳孔紧缩而颤抖着，像是一只受到惊吓的猫：“你不能再和他打交道了。”
不能打交道了？
他和 博士的合作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至于 博士的内心如何和他并无关系。
就算苏瑶再怎么能洞察人心，他也不会听取她的意见。
季鹿的世界里很少有真正意义上的好人。
就算世界上真的是好人多，那也都是温顺的羊。
他本就处在世界因为【恶念】诞生的一侧，好人是没办法参与进来的。
于是季鹿只是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无奈：
“苏瑶，因为一个人不是好人就不和他往来，这实在是太真，也不像是你会出来的话。”
听到这话，苏瑶的脸色变了变，似乎想要反驳，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然后压低声音对季鹿：“我知道，我也不是孩子了。但那个人不一样！”
季鹿放慢脚步和苏瑶在后面，与其他人拉开了一段距离。
苏瑶的胸口不平静地起伏着，显然还没有从激动的情绪中恢复过来。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那个人……他是我见过最危险的人，他看饶眼神就像……”
然而，她的话还没完，就被季鹿打断了。
季鹿皱起眉头，有些冷淡地：
“我知道他很有才能，我也知道他很危险，但那又怎样呢？我和他的交情只会点到为止，不会再有进一步发展。”
苏瑶看着固执的季鹿，没来由的心慌。
她知道季鹿认定的事情很难改变，但这次不同。
苏瑶看到了博士的眼睛，那双眼睛虽然表面谦和，但实际上却充满了高高在上的气息。
他看饶眼神和看待动物无异。
只要对视就会被看穿，被盯上就完蛋了。
她戴上兜帽，将自己隐藏起来，不是为了掩盖脸上的淤青。
事实上，她甚至庆幸自己挨了那一巴掌，这样至少可以让她有理由用帽子遮住自己的眼睛。
她害怕与博士对视。他是猎人，而其他人是猎物。
这种强烈的直觉让她不得不躲进了厕所里，直到收到赵夜阑的消息后，才敢出来。
尽管如此，苏瑶还是注意到了，那个人看季鹿的眼神和看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那个人对季鹿感兴趣。
芸芸众生是一场戏，而季鹿是他认定的主角。
点到为止是不可能的，季鹿已经被盯上了。